第二十一章

徐頭兒說,「不該呀,他們能弄出炮來?有這樣大本事,也就不用做土匪了。」

雖如此說,宋壬早叫人拿了一個半舊不新的望遠鏡來,拿在眼睛前一瞅,臉沉得如鍋底一般,「不是土炮,是洋炮。他奶奶的,正上炮彈呢!」

姜老太太聽了這話,仿佛從天上跌到冰窟窿裏,身上打起哆嗦來,要說什麽,卻嘴唇只是抖,沒人聽得清楚,大概是在念佛。

宋壬將望遠鏡隨手一丟,把長槍抓起來,猛然想起宣懷風,轉身對他說,「站著等挨轟嗎?快到下頭去!」

他們觀察土匪時,宣懷風也已在一旁暗暗估算過距離,這次對宋壬問道,「炮旁那幾個人,你有把握打下來嗎?」

宋壬往遠處看看,正裝彈藥呢,再往眼前看看,總長的心肝寶貝還杵著不肯動,急得渾身冒汗,跺腳說,「祖宗!你還說胡話呢。那有七八百米遠,我們打得著嗎?這姜家堡是沒有炮的,要有炮,我早轟他娘的了!快下去吧!哎呀,你真是我活祖宗!」

宣懷風知道時間緊急,再拖拖拉拉,怕那邊炮真要轟過來了,也不和宋壬解釋什麽,直接地問,「我們帶過來的美國軍火裏,有一把雷頓五二零,總長是帶出門了,還是留下了?」

宋壬說,「那把挺大的嗎?總長出門,帶那沉家夥幹什麽?我也就扔在……」

一語未了,徐頭兒大叫一聲,「炮!」

便是轟地一聲巨響,厚重的門樓震了兩震,沙土紛紛揚揚。

徐頭兒叫出聲時,已撲上去把老太太掩護住了。

宋壬一手扯了宣懷風,把他護在自己身上,痛罵道,「要是土炮,還要搗鼓一下,這般雜碎,用的洋炮也太便利了,說轟就他娘的轟了!」

說話間,又是一枚炮彈劃空而過。

這次卻炸在門樓右邊,幾個姜家堡的壯丁躲在土包後,頓時血肉橫飛,慘叫淒厲。

宋壬狠狠地一把將宣懷風推開,大吼,「快走!」

自己拿了長槍,匍匐在土包上,朝土匪開槍,嘴上招呼著,「兄弟們,朝他們開槍!別的不管,先打死開炮的那幾個雜碎!」

眾人在煙塵中,都把槍口對準山腳的方向,乒乒乓乓地打起來。無奈長槍射程不足,打得熱鬧,那一頭的土匪卻悠然自得似的。

片刻,又是一炮轟過來,就落在宋壬右邊不遠處。幸虧有一堆土包擋著,彈片沒打到身上,倒是炸起漫天灰土,鋪得附近的人一頭一臉。

宋壬耳朵被炸得嗡嗡作響,腦子也微暈,逞著胸中一股熱氣,咬牙繼續開槍。

忽然,有人用力扯他的肩膀,他回過頭來,才發現是宣懷風,正一臉急切地對他說著什麽,可是耳朵裏像養了兩窩蜜蜂,一個字也聽不清。

宣懷風急了,給他臉上扇了老大一耳光,扯著喉嚨問,「在哪?雷頓五二零,你扔哪兒了?」

宋壬倒真被這一記耳光打醒了,眼神也穩了一穩,指著左邊方向說,「都放那裏了……」

宣懷風趕緊過去。

大概是宋壬聽見土匪來了,立即叫人搬了家夥上門樓,白雪嵐沒帶走的那些槍火,都橫七豎八地堆在地上,其實和宣懷風只有咫尺之距。

只因被土包擋住了,才不曾得見。

這可不就是驀然回首,那狙擊槍卻在硝煙彌漫處嗎?

宣懷風把那沉甸甸的雷頓五二零拿在手中,直如得了珍寶一般,也不說什麽,在城樓上架起來,背微微伏下,用一只眼睛瞄著。

這時候,原先退走的一些土匪,又借著炮火的掩護緩緩上來,走得近了,長槍自然是打得著的。宋壬忙著開槍打那些接近大門的土匪,眼角瞧見宣懷風還在炮火範圍內,可又實在騰不出手把他弄下門樓去,心裏急得火燒似的,喊著說,「宣副官,快下去罷!你手槍是總長教的,打得好,這我知道。可手槍和美國大槍,能是一回事嗎?不是眼力好就成的!這麽遠,打出去槍子沒準頭……」

話沒說完,宣懷風就扣了扳機,砰地一大聲。

宋壬愣了愣,伸了脖子往山腳下看看。

那頭放炮的幾個土匪毫發無損,還在搗鼓著往裏頭放炮彈呢。

這一槍是打空了。

宋壬聲音又提高了點,喚道,「徐頭兒,你把宣副官帶到安全的地方去!」

徐頭兒和宋壬一樣,都在一槍接著一槍地放,聞言說,「行!老太太,我把你和宣副官一道護送下去!」

姜老太太自那第一個炮彈打到門樓後,就歪在地上起不來了,身子佝僂著挨在土墻邊上,可說話還撐得住,搖頭道,「不用管老婆子,你們好好對付外頭。要讓土匪破了門,大家都活不成。死在這,死在屋子裏,還不是一樣?」

宋壬又催促著說,「徐頭兒,那你先把宣副官帶走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