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

到了華夏飯店,不料周末生意極好,小包廂都被人定了。

宣懷風說,「沒有小包廂,坐外頭大廳也行。」

侍者一臉苦笑,「大廳也滿座了。若是等空出來的位置,怕是要一兩個鐘頭。」

宣懷風好奇地問,「今天是不是什麽特別日子?」

「您不知道?」侍者訝然地打量他一眼,心忖這樣漂亮時髦的青年,斷不會不愛玩的,恐怕是剛到首都的外地人,告訴他說,「這是首都娛樂的新玩意。兩三個月前,大世界弄出一個周日煙花晚會的玩法,每個禮拜天晚上放煙花。我們這裏樓高位置佳,在我們這吃飯,看煙花正好。所以只要是禮拜天,七點之後來,那準找不到座兒。」

宣懷風這才明白,轉頭對白雪嵐笑嘆,「看來我們和這首都娛樂的風尚,是完全脫了節。不到這來,絕不知道什麽煙花晚會。大世界的名字倒是在報紙上見過,是不是那個新開的遊樂場?聽說裏面也有一個戲園子,論豪華,幾乎要超過天音閣去。」

白雪嵐見他頗為好奇,索性把他胳膊一扯,「帶著現鈔,哪找不到吃的?不要在這白等。沒日沒夜為國操勞,今兒我們也去遊樂場玩一玩。」

兩人出了華夏飯店,吩咐司機去大世界。

司機說,「總長要去大世界,倒不如別坐車,走著去,反正也不遠。這一路過去,到大世界的大門,都是擺小食攤的,賣小玩意的,要吃有吃,要看有看。許多少爺小姐們從華夏飯店吃了出來,都是走著去。」

「那好,我們也走著去。」

白雪嵐又和宣懷風下車,順著人流的方向走。

這時,大街兩旁霓虹燈俱已亮起,街上人來人往,比白天還熱鬧。不知哪一家舞廳為了招攬客人,將大門敞開,裏面的樂聲直飄出來,散在半空。

風吹到臉上微微發涼,然而,身處在這熱鬧中,隨著悠揚的旋律跳動的心又微微發熱。

白宣兩人肩並肩在街上走著,瞧著五光十色的熱鬧,別人沉浸在別人的快樂中,不曾留意他們,他們自也不留意別人。

大千世界,仿佛有無數人,又仿佛只有他們彼此。

正走著,宣懷風忽然停了腳,指著一處人頭攘攘的地方說,「那鹵水攤子,我白天才幫襯過他,晚上可巧又碰見了。牛下水是賤物,我想你未必吃,不過鹵的味道真不錯,我就權且給你包了一份,放在公館的廚房裏了。」

白雪嵐想著愛人上街吃個東西也沒忘了自己,心裏燙貼,哪裏還提吃或不吃的話,笑著道一聲多謝,又說,「這種小攤子,就地就時更有趣味。來,先嘗個新鮮的。」

晚上冷,又熱又香的鹵水攤子生意極好,許多人在攤前拿著幾個銅錢等紙包,白雪嵐牽著宣懷風擠進人群,也不管攤主手上正裝起的一紙包是給誰的,扔下一張鈔票,順勢取了,一邊遞給宣懷風,一邊從攤上戳食的竹簽子裏挑了兩根,不忘轉頭對攤主說,「零錢免找,都賞你。有牛肉沒有?有就多給兩塊。」

因他是打尖,未免有旁人嘴裏嘀咕。白雪嵐拿眼睛冷冷一掃,就沒人敢做聲了。

攤主見他行事跋扈,正要開口,瞥一眼這大少爺剛才扔下的,竟是一張十塊錢的大鈔,立即笑彎了眼,趕緊又拿出一張麻油紙來,拿長竹筷在滾鍋裏翻尋一會,找出幾片牛肉,堆在麻油紙上,拿麻繩包好,「別人家的牛下水是不帶牛肉的,只我這家不同,一包牛下水還帶一片好牛肉。客人你這一包,我給你添五片頂大的。」

白雪嵐道一聲多謝,接在手裏,和宣懷風又從人群裏擠出去。

他打開紙包,將兩包裏頭香噴噴,熱騰騰的鹵味倒到一處,自己一手隔紙端著,一手拿著竹簽子一塊一塊戳起,送到宣懷風嘴邊。

宣懷風說,「不用,我自己來。」

便也將小時候辛苦學的飲食禮儀暫拋腦後,拿竹簽子往白雪嵐掌上戳起一塊鹵味,學那些販夫走卒一樣,在街上不管不顧地吃起東西來。

兩人邊走邊吃,左觀右望,欣賞這不夜城般的氣象。

宣懷風向來喜素不喜葷,偏偏喜歡這鹵味攤子的出品,牛肝鹵香入味,仔細咀嚼有一點鹹中帶甜,牛肚又很有咬勁。

兩人你一塊我一塊,不知不覺,竟很快就全吃完了。

宣懷風對白雪嵐笑問,「這次我陪著你吃了一頓霸王餐。你在你山東老家,也是這樣衙內似的作風嗎?」

白雪嵐要不是因為端那鹵味,麻油紙滲了鹵汁,把手弄臟了,直想狠狠擰這英俊的笑臉一把,牙癢癢道,「這個好!本是你說做東,結果吃了我買的東西,沾了我的光,嘴還沒有擦呢,就反過來揭我的短。我沒給錢?怎麽就吃霸王餐了?」

「錢是給了,不過作風是比霸王還霸王。你剛才拿眼睛瞪旁人,以為我沒看見?」宣懷風如此說,神色卻是很輕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