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章

兩人從大廳離開,上二樓,打開宣懷風辦公室的房門。

進去一看,好一個亂陣!

辦公桌上亂糟糟地堆著許多文件,幾個用過的瓷杯,地上也散著幾張紙。宣懷風在時,雖然也忙,但這辦公室可是幹幹凈凈,清清爽爽的,就算文牘甚多,宣懷風晚上離開前,總會收拾幹凈。

宣懷風沒說什麽,先自己一點點收拾起書桌來。

黃萬山把沙發上的幾件雜物推到一旁,舒適地坐下,說,「你就是太沒架子。好歹是個院長,別把手底下這些人慣得不像話。你這辦公室我知道,保準是你一不在,承平就自己充當了主人。他就愛亂放東西。還有那個費風,也是儼然一個費院長似的,臨時想起要開會,索性拿你這裏當會議室用。用完了,又不收拾。你脾氣好,換了別人,早不知道罵多少回娘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我一生病,把事情都交給他們,已經很內疚了。還有臉罵他們?何況他們這一輪,真把事情做得不錯。」

黃萬山說,「那是。布朗醫生和費風研究的那套中西結合戒毒法,因為時間還短,說要再做一番研究,暫時不對外發表。不過,在一些病人身上試用,效果很不錯。」

宣懷風說,「聽說前來治病的病人,也比從前多了?」

黃萬山說,「多了許多呢。那也是理所當然的。戒毒本來就是救國救家的好事,何況還有你的利誘?」

宣懷風問,「我什麽時候利誘了?」

黃萬山說,「難道不是?承平說,你弄了一批貴重品來,做了一次慷慨的活動。檢舉毒販的,或獎勵鉆石戒指,或獎勵南洋珠子。有家屬把人主動送到戒毒院治療的,也獎勵綢緞。有沒有這回事?懷風,你可真正是大手筆,這要花掉多少錢。」

宣懷風這才想起來,笑道,「不是我的錢。」

黃萬山奇道,「不是你的錢?那誰當的冤大頭?」

宣懷風說,「這個嘛,就要感謝廣東軍的某位軍官了。」

黃萬山卻是一驚,原本在沙發上歪著的,坐直起來,問,「什麽?你這些東西,竟真是從廣東軍那弄來的嗎?」

宣懷風說,「是他們硬要送給我的,我就轉送給戒毒院。你如何這樣驚詫?」

黃萬山把手指在太陽穴處,使勁地揉了兩揉,皺眉說,「你是不知道。我如今做著報紙的特別記者,也算有些消息門路,最近我恍惚聽見一個不好的風聲,說你這戒毒院,和從前洋人開的戒煙丸,是一樣的伎倆。表面上是戒毒,實際裏頭把白面賣給病人們抽,所以吸毒的人願意到你這裏來,就如公開化的大煙館一樣。」

宣懷風一怔,怒道,「這是汙蔑!」

黃萬山說,「你這就生氣了?豈不知更可氣的還在後頭。還有一種說法,說你們所謂戒毒的資金,都是敲詐勒索而來,一般善良商人,自然得罪不起海關衙門。海關要他們捐錢捐物,他們只能從命。甚至於廣東軍那些扛槍的,也被海關挾制,不能不掏腰包,給戒毒院付賬單。本來我對這一說,是壓根不信,廣東軍私底下幹什麽好事,明白人心裏都清楚,你怎麽能和他們摻和到一塊去?可如今你這一說,就不由我不為你擔心了。原來空穴來風,真的未必無因。」

宣懷風萬想不到會如此,一時沉默下來,然後說,「是我做事不謹慎,留下口舌了,虧我當時還自以為做了一件可得意的事。這事不能不緊急補救,你說的那些消息是哪裏聽來的,我們要遏制風聲。」

黃萬山說,「我只聽說有記者寫了一篇這樣的稿子,說要檢舉這個黑幕。」

宣懷風急道,「果真發表出來了嗎?」

黃萬山說,「沒有,不然戒毒院還有這樣繁榮景象?那稿子不但沒被刊登,寫的人晚上在路上,還被一群人攔住路,痛揍一頓,遭遇了一番恐嚇。說他反對戒毒院,就是支持白面,是要槍斃的罪行。我這位可憐又可鄙的同行,被嚇得再也不露面了。」

宣懷風笑起來,「原來如此,這無恥的謠言真要被遏制住了才好。」

他輕松的模樣,倒引起黃萬山一些別的想法。

他拿眼睛打量宣懷風,嘴裏說,「是呀,不知是誰這樣厲害,翻手為雲,覆手為雨,打記者不手軟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我明白,你心裏是懷疑我們總長。」

黃萬山說,「難道你不懷疑?」

宣懷風毫不猶豫地說,「懷疑什麽?就算是他做的,我也只有欽佩的意思,不存在質疑。」

黃萬山忽然正起容色來,語氣裏帶了教訓的意思,說,「懷風,我看你自從進了海關,越發有所改變。出入林肯轎車,帶著耀武揚威的護兵,花費奢侈,這些都不說了。如今你的上司濫用私刑,用拳頭來嚇退新聞,你倒大言不慚地說出欽佩二字來了?難道他就沒有應該譴責的地方嗎?你從前的公正,平等,尊重人權的觀念,都到哪裏去了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