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章(第2/3頁)

宣懷風果然撫心自問。

良久,臉有愧色地說,「我多少總是拖累了他。」

孫副官不滿道,「還說明白,這就又糊塗起來。剛才說的不要自艾自怨,現在算怎麽回事?這樣頹喪的一句話,是要爭取別人寬慰你的意思?讓總長看見你揪著眉,他又要煩惱。」

宣懷風被他說得像心裏紮了一針似的,不由回嘴,「我現在連揪著眉都是罪過了。你今天比往日犀利太多,這又算怎麽回事?」

孫副官笑道,「我向來如此,就平日裏對你客氣點。今天算是給你見到我的真面目了。你沒聽過嗎?兩個人都是當副官的,伺候著同一個上司,就沒有不爭上比下,互相下絆子的。副官這活計,就像小妾,少不了爭風吃醋,都爭著往上司眼前鉆。如今我們也爭一爭,你看如何?」

宣懷風忽然不做聲了,垂下眼,思索片刻,低聲說,「雖是玩笑,我心裏惟有感激。你不要為我憂慮,反正在總長面前,我總要振作起來就是了。」

話說到這裏,孫副官就打住了。

兩人把批改過的文件疊得整整齊齊,一道起身,到小飯廳吃飯。

這個鐘點,廚房早把菜肴準備好了,只等他們到了小飯廳,就有聽差過來伺候,先送上四菜一湯,又特意拿過來一個小燉盅,放在宣懷風面前。

宣懷風把燉盅的白瓷蓋子一揭,聞見一股濃濃的參味,就知道是白雪嵐臨走前特意叮囑廚房做的。恰好孫副官就坐在桌子對面,目光有意無意掃過來,像在提醒什麽。

宣懷風想著,白雪嵐已經有無數煩惱,自己萬萬不可再給他添加煩惱,第一處要做的,就是先把自己飲食照顧好了。

這樣一想,也不管有沒有胃口,拿起勺子,一口口把一盅參湯喂到嘴裏去了。

不但如此,連湯裏的雞肉,也勺起來,一點點吃幹凈。

聽差在旁邊看得直哆嗦,拼命搓手,「總長說,我們今天要是不能哄宣副官喝兩口參湯,回來要把我們吊起來打呢。唉呦我的媽呀,您竟然全喝了,雞肉也都吃了。不用說,今天少不了我一筆賞錢,廚子們也有好處。宣副官,您就是個大菩薩!」

抱起宣懷風喝空的小燉盅,像捧著寶貝一樣,樂顛顛地跑了。

宣懷風愣著看那聽差跑了出去,片刻才回味過來,忍不住一笑。

孫副官也笑了,一邊勺桌上的蘑菇湯,一邊說,「這可不就好了,天下事不如意者八九,何必愁眉不展?人總是為了一點東西而活的,就像那聽差,為了你吃了幾口湯,為了一點獎賞,他就樂死了。就像你,為了戒毒院,操勞得差點丟了性命。宣副官,有一個問題,我且問你一問,要是把年太太和戒毒院擺一塊,讓你選其一,你又怎麽辦?」

提起姐姐,宣懷風唇邊難得的一點笑意邊斂了。

他沉默許久,說,「這不是一回事。」

孫副官問,「怎麽不一回事?」

宣懷風嘆氣說,「二者選其一這個事,容後再談罷。選擇這種事,真是能把人的心都撕碎了。」

孫副官見他如此,知道不宜再咄咄逼人,果然不再談了,拿著筷子往菜碟裏夾菜吃。

兩人安靜地吃完飯,自然有聽差過來收拾。

宣懷風用溫茶漱了口,忽然問,「我姐夫那邊,都料理好了?」

孫副官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,接著悠閑地喝茶,問,「又是誰當的耳報神?」

宣懷風說,「沒有人。我昨天和我姐夫說了,叫他今天到白公館來。我尋思他那愛官如命的性子,一定一大早就過來的。到現在都沒聽人提起,我就想,大概你們已經處置好了。」

孫副官坦白回答,「是我打發的。按原本商議好的,開革出海關總署。」

宣懷風緩緩點頭,苦笑道,「這樣已經是他最好的下場了。不過,我那姐夫是個愚鈍不知惜福的人,沒了公職,恐怕他已是痛不欲生。」

孫副官說,「你是擔心他回去,向年太太發難吧?盡管放心,不至於的。」

宣懷風用詢問的目光看他。

孫副官說,「詳細的,你就不要管了。總之他能回家,已經是感激得不知如何,哪裏還敢對公職抱奢望。對了,他現在對你,是十二分的感激。不過,這種人的感激,要它又有何用呢。」

和孫副官的談話,確實是開人心懷的。

大概也是那盅參湯的功效,宣懷風覺得精神振奮多了。兩人一道去孫副官房裏,把堆得高高的文件搬到白雪嵐的書房,兩人繼續埋頭苦幹,一幹又是三四個鐘頭。

孫副官坐的位置,是正對著外頭窗戶的,不妨頭擡眼一看,窗戶邊站著個人,正對他無聲地打手勢。

原來是白雪嵐回來了。

總長既然不做聲,又打手勢,自然就是不想驚動宣懷風了,孫副官放下文件,對宣懷風說,「腰酸了,我出去松快一下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