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

宋壬回頭透過汽車後座的窗玻璃,看著展露昭站在平安大道上的身影,漸漸變成一個小圓點,忍不住一陣大笑,對宣懷風豎起大拇指,大聲說,「宣副官,我今天可長見識了!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,叫姓展的自己打自己的臉,打得梆梆響。我老宋服了!」

孫副官在一旁,也露著贊同的笑容。

宣懷風倒不覺得有什麽可得意的,說,「難得的好天氣,為什麽總討論令人不快的角色?我們商量商量,中午到哪裏吃大菜,這才是正經。」

宋壬說,「我只是一個跟班,這種拿主意的事,您二位看著辦。」

宣懷風就把頭一轉,看著和他坐了同一排車座的孫副官。

孫副官笑道,「真問我嗎?那我可要不客氣,敲宣副官一頓竹杠了。

春香公園的番菜館,臨東方之嬌嬈湖景,享西方之動人佳肴,何如?」

宣懷風是喜歡自然風光的,這個主意,正對了他的胃口。

宣懷風立即投了贊成票,笑道,「大好。我們這就去罷,晚了,恐怕找不到臨湖的座兒呢。到時候,就只能冥想東方之嬌嬈湖景,空嚼西方之動人佳肴了。」

眾人哈哈大笑,吩咐司機把車開到春香公園。

春香公園的大門,照例是不許汽車開進的,他們下車往公園深處走,一路欣賞景色,倒很是愜意。

這時雖早進了秋天,但蕭瑟之手,還未在這裏揮舞起來,湖邊小徑兩旁的樹和,對岸的一片小林,呈現出變換的濃綠的色調。湖泊在秋之艷陽的照耀下,靜如處子,而風從湖上吹來,仿佛頑皮的戀人,輕輕撩動了她的裙擺,滿是溫和的柔情。

他們到了番菜館,要了一個看得見湖景的雅間。

宣懷風想起一事,和宋壬說,「跟著我們來的幾個護兵,你安排一下,別讓他們餓著。」

宋壬一曬,「這點小事,您操什麽心?當兵的人,哪有這麽嬌貴?倒是論理,我是奉命來保護您的人,不該在這房間裏和您一個桌子上吃飯。」

宣懷風把錢夾子掏出來,在宋壬眼前一晃,笑著問,「你是怕我請不起客嗎?你瞧瞧,我這裏錢是夠花的。他們也難得上這種地方來,愛吃什麽,只管叫他們點,也算見識了一番洋人風味。」

孫副官在一邊有趣地說,「人口袋裏一有錢,這氣魄就是大。他今天早上,也拿著皮夾子在我眼前晃呢,可好,現在又晃起來了,果然是財大氣粗。老宋,你別得罪了大財主。」

宣懷風說,「不管當兵不當兵,都是娘生爹養。讓他們吃飽了,又不礙著他們保護我。」

宋壬便有點受感動了,嘆了一口氣說,「遇到您這樣的上司,我們這些人,還有什麽二話?」

他開門出了包廂,叫了一個侍者來,吩咐在門外加一張小桌子。又對那幾個護兵說,宣副官怕你們這些兔崽子挨餓呢,說要請你們吃一頓好的。愛吃什麽,你們就和這穿白衣服的說。宣副官說,他做東。只一條,不許喝酒。今天出來是保護宣副官安全的,吃飽是一回事,誰敢喝酒誤事,我回去就抽誰!聽見了沒有?

護兵們有洋大餐吃,都很高興,大聲回答,「聽見!絕不喝酒就是了!宋頭兒,你可要幫我們謝謝宣副官。果然的,宣副官心腸好,會疼人。」

宋壬笑罵道,「滾你的蛋!你哪門子的鮮貨,當得起他的疼?」

回到房裏,宣懷風手裏拿著一本菜牌子在看,身邊站著一個西崽,正在和孫副官斟酌著點菜。

宣懷風說,「回來得正好,我和孫副官已經想好要吃什麽了。你也點一個,牛排還是羊排?孫副官說,咖啡恐怕你是喝不習慣的。」

宋壬忙擺手說,「這種洋玩意,我玩不來。只要是肉就好。另外還有一件,那些刀刀叉叉的,拜托饒過了我,給我一雙筷子。」

宣懷風笑道,「不愧是沙場上出來的人,說話就是幹凈痛快。那我就越俎代庖了。」

便對那等待著的西崽說,「再要一客羊排罷。」

孫副官笑道,「老宋和總長一樣,不愛吃素菜,都是肉食動物。」

宣懷風聽見那肉食動物的詞語,莫名的生出點赧意。不知孫副官是不是有所指,又或許是,平常聽見了他和白雪嵐那些令人臉紅的俏皮話。

宣懷風的目光,往孫副官臉上一掃,孫副官倒是很怡然自得,正拿起一個火柴盒,對盒上印刷的旗袍美人,細細地欣賞。

看來,剛才那一句,是無心之語了。

宋壬抗議道,「孫副官,這我就要不高興了。我愛吃肉,也不是了不得的事,怎麽就要被你罵做動物了?」

宣懷風怕他真的惱了,忙為孫副官解釋道,「他不是罵人,這是一種外國過來的科學的詞語,被他隨口拿來說笑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