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

如今文明時代,這一夜的波詭雲譎,自然逃不過有心人的眼睛,加之夜幕之下,自有躁動,許多消息是早就打點好了的。

次日清晨的報紙,便有許多精彩新聞,好幾份小報的記者,仿佛親眼目睹到一般,把昨夜的事件,寫成了波瀾起伏、精彩絕倫的小說,揭出種種內幕。

例如一篇名叫《毒中毒》的,便繪聲繪色,說毒販子如何為著多賺錢,而在白面中摻東西,那摻進去的東西,本是帶毒的,若吃得少,還不立見傷害,偏生這次貪心不足,不小心摻多了,自然吃出毛病,就釀出昨日的慘禍來。

文章的後面,少不了寫著那些老生常談,也就是那十二個政府提倡的大字,吸毒可恥,害人害己,及早回頭。

戒毒院憑著一夜的表現,很獲得了些表揚。那也是情理之中,戒毒院大門前,患者堵擁其道,眾人垂死哀哭,終得戒毒院妙手回春,力可回天,整個的故事,何等酣暢淋漓,憑誰讀了也要拍案叫好。

黃萬山躬逢盛事,也於其中賺了一個大彩頭。

他腿傷好了許多,因和報社主編有點友誼,便討了個客席記者的名頭,昨夜戒毒院裏的情況,他問著承平和自己的妹妹,光這兩個人的講述,就是一篇很好的新聞。

於是他絞盡腦汁,下足筆頭功夫,早上四五點锺就認認真真撰寫在稿紙上,送到報社來,那主編看了,章名是「毒中摻毒害國民,戒毒勇士奮相救」,很符合當下的風向,立即就拍板,給印成了加紅邊框的重要新聞,領了一筆六十塊錢的豐厚稿費。

城裏的百姓,只是看著熱鬧。

早起在茶樓裏,叫一籠小籠包子,一壺香茶,邊看報紙,罵一聲毒販可惡,贊一聲這戒毒院有點真本事,誇誇這一屆政府,似乎有點剛硬的氣度。

他們卻不知道,這裏頭的刀光劍影,余波未止。

例如警察廳的周廳長,不但一夜未睡好,淩晨時候,又和別人在電話裏鬧了老大一個不痛快。

廣東軍的展司令親自打電話來,語氣很不好。

他不高興,周廳長又能高興到哪裏去,拿著話筒說,「昨晚總理府開會,白總理一錘定音,把事情交給了白雪嵐,警察廳這邊,只是一個協辦的名義。用抽白面的那些人舉報的線索,到處抓人的,都是海關派的兵。我的手下,也就是去醫院維持秩序,做些記錄。人都關在海關裏,如今你要我放人,我到哪裏放人?」

展司令說,「老周,你別說老子埋汰你,你他娘的一個警察廳長,怎麽老讓海關騎在你頭上拉屎?上次咱們喝花酒,你摟著那個叫粉蝶的婊子,是怎麽拍著胸脯答應老子的?每月的孝敬,下頭那些小子們可沒少你一個大子,把你當他祖宗一樣供著。你總要想想辦法,姓白的是個畜生,人讓他抓了去,他真能當小雞崽一樣一只只捏死嘍!」

周廳長嘆了一口氣,說,「得了。難道這件事,還是我對不住你?自你們廣東軍到了城裏,能包容的,我沒有不包容的。我得到的消息,海關那邊頗抓了幾個人,審出了一些消息來,如今政府對於白面,是下大力度打擊的。你們還在要裏頭摻毒藥……」

展司令在電話那一頭,野獸一樣氣憤地吼道,「誰摻毒了?我他娘的吃飽了撐著,在自己的貨裏面摻毒,殺下金蛋的母雞?抽白面的都死了,老子的白面賣給誰?」

周廳長聽他直接說出白面這兩個字來,暗罵這粗人不知道掩飾,雖然彼此心裏明白,怎麽好對著警察廳的廳長說得這樣明白,忙止著他說,「好了,好了,我不知道你們裏頭的事。反正已經到了這個地步,你那些生意,少不得要受一些打擊。我和你先提個醒,接下來幾日,政府是要做幾件實在事給民眾看的。你叫你下頭的人收斂一些,最近不要太出風頭。」

展司令問,「那我的人呢?」

周廳長猛地冒出一把火來,惡狠狠道,「人在海關手裏,別問我!」

哢地一下,便把電話掛了。

展司令在行館裏聽見電話斷了,也用力把話筒一摔,喘著氣站在原地叉腰。

張副官走進來,看他這模樣,一時不敢說話,靜靜地垂手站在一邊。

展司令喘了片刻,把眼睛朝副官瞪過去,粗聲粗氣地說,「把人都叫過來,開會!商量對策!」

張副官問,「軍長要參加嗎?他的身體,醫生說了,現在不好移動的。」

展司令舉著手,在肉呼呼的光頭上摸了摸,說,「這事是他的手尾,不能把他撇開。這樣,就在他病房裏開會,你打電話,把人都叫到醫院去!」

手用力一擺,就這樣決定了。

宣懷抿在醫院裏陪著展露昭,也是下半夜就得了消息。

一聽下面報告上來,買了他們的白面的,許多人都得了急病,被送到戒毒院,宣懷抿的臉嘩地一下白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