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宣懷風回到辦公室,又忙了一會子,把一叠文件都整理好了,忽然聽見腳步聲,擡頭一看,承平毛毛躁躁地領著一個穿著工人服的男人進來,指著說,「就是這裏。」

承平看宣懷風望著他,笑道,「喔,早說了你這辦公室,應該裝一個單獨的電話,不然偌大一個戒毒院,就一個電話間,來來回回,辦事不利索。磨蹭到如今,趁著如今院裏病人不多,還沒到忙亂的時候,趕緊裝上。」

正說著,一個聽差從他後面進了門,手裏抱著一份紙,放到宣懷風桌面上說,「這是費醫生給您的,說請您盡快批經費,這東西他們急著要用。」

又說,「剛才白總長電話打電話到前面,問您是不是過來坐班了,我答他說你正忙呢。他就掛了。」

宣懷風正忙著應付眼前許多事,忽然聽見說白雪嵐打了電話來,倒把別的放在一邊,問聽差說,「白總長說了什麽沒有?」

聽差說,「就說您做完了事,早點回去。」

他們正說話,那電話局的人已經開始動起手來,要在墻上架電話線,拿出錘子來,砰砰地敲。

這樣吵,辦公室頓時坐不得人了。

宣懷風只好抱著桌面的文件和承平都站在門外去。

承平和他站得近,仔細端詳了一下,忽然說,「是不是哪裏不舒服?臉色不大好。」

宣懷風隨口問,「是嗎?」

承平說,「你最近是太累了。我前兩天才和萬山說,現在戒毒院算是開了個小小的局面,凡事都要謹慎小心地做,盼著將來真能成一番事業。你一手管著錢,一手又管著裏裏外外的大小事,千萬不要病倒了。你要是倒了,那真是樹倒猢猻散。」

宣懷風哭笑不得,搖頭說,「幸虧黃玉珊不在,不然叫她聽見,她真會罵你一頓。什麽叫樹倒猢猻散?我一倒,別人都變猢猻了?你也是一只猢猻?」

承平也知道自己用錯了典,訕訕地笑著,「好了,大家都是熟人,何苦抓這字面上的毛病。我是說的真話,從前你當教書先生,那也只是錢少,不曾比現在這樣忙。人總不是鐵打的,你別把自己忙壞了,批錢的單子你要核對,批藥的單子你要核,各處用料耗費表,你總要親自來對過一遍。各衙門裏需要的公文,都是你去跑動,醫生有個打算,又是和你商量,這樣下去,你就算有十個身體,也不夠用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我知道的,將來總要放手,讓大家幫我分擔。現在不是因為剛剛開始?萬事開頭難,我們這個戒毒院,擺出旗幟和大煙館海洛因販子對著幹,你別看現在沒動靜,暗地裏不知道多少人盯著我們呢。不得不凡事小心。」

承平點了點頭,嘆了一口氣。

裏頭的砰砰聲停了一下,似乎那人正在拉電話線,不一會,又再響起來。

宣懷風想起白雪嵐的那通電話,雖然輕描淡寫,但想必那一位心裏是很不高興的,他早上下了命令叫宣懷風在家休養,被忤逆了意思,不知道回家見面後要怎麽耍小脾氣。

如果白雪嵐回到家了,還不見自己,那更要再氣三分。

現在辦公室是不能用的了,不如先回去,讓白雪嵐一進門就見到自己,倒還好哄一些。

宣懷風就對承平說,「就你剛才說的那番話,那我今天就早點回去歇息了,辦公室這邊,勞駕你留下來幫我看一看,等電話裝好了,幫我鎖門。這些文件,我帶回去看。」

承平嘆道,「不是說歇息嗎?帶文件回去幹什麽?這些明天再看,天也不會塌下來。」

宣懷風說,「你知道我的脾氣,總要都做好了,我才能安心睡。」

他和承平告別,抱著文件下樓,把司機叫了來。

坐車回白公館去了。

他有些擔心自己回去,也許要撞見白雪嵐老貓蹲老鼠似的,在房裏等他。

在門房一問,知道總長還沒有回來,略略放心。

回到房裏,把文件放到桌上,打算一邊看,一邊等白雪嵐回來,正看到費風那份要采購若幹名貴中草藥的說明,忽然覺得眼前模模糊糊,腦子竟是有些發昏。

宣懷風微微吃驚,想著不會真是病了吧?

自己用手摸摸額頭,探不出什麽異常。

也許是坐久了。

他在自己看到的地方,用小張白紙貼了一貼,鋼筆寫上「可嘗試購買部分」,把文件合攏了,才站起來,伸了個懶腰。

走到院子裏,想呼吸兩口外頭的新鮮空氣,卻猛地一股混著辣椒的爆炒香味鉆進鼻尖,激得他鼻翼翕動,連打了幾個噴嚏。

宣懷風自己倒笑了。

驟地想起自己八月十五,還答應了給白雪嵐做一頓飯,今天是個很好的機會,何不就實行起來?

他覺得大有趣味,也不猶豫,便直接往廚房裏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