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
眾人一陣談笑,宣懷風覺得歐陽倩滴溜溜的目光總往自己身上轉,但另一方面,又想不過是自己自作多情,現在大談解放的時髦女子,看男人的目光總是比男人還大方一點。

這樣坐著,總不太自在。

趁著一個話空兒,宣懷風便問,「幾位都賞過荷花了嗎?」

承平答他,「總在這裏說話,吃了你許多好茶好點心,哪還有賞花的工夫。唉呦,那可是今晚的主題,可不要空辜負了,我們這就動身吧。」說著站起來。

大家便都一起起座。

歐陽倩問,「宣副官不一道去嗎?」

宣懷風因為這些都是他請的朋友,不一起去不好,笑道,「我當然應該陪客。」

一起走出小廂房,恰好低頭一看,透過走廊上的雕花扶手,卻看見樓下賓客光鮮打扮中,一人穿著一襲皂色袍子,雖然站在一處角落,卻極是出眾。

原來白雲飛已經到了。

宣懷風站住腳,和其他人說,「對不住,我請的另一個客也到了,等我先下去招呼一下,再過來奉陪,如何?」

謝才復說,「你就去吧。我們都是熟人,這麽多禮數幹什麽?」

歐陽倩問,「是哪一位朋友?必定是位年輕才俊。」

宣懷風當著這些人的面,倒不好直言是白雲飛,白雲飛是有名的紅角,怕黃萬山這些愛起哄的年輕人聽了他的名字,說不定要鬧著請過來見見。

萬一說了些冒失的話,倒讓白雲飛難受。

因為從前的一些事,其實宣懷風心裏,倒對白雲飛越來越抱有好感。自然,這好感之中,也隱隱有著一分同情。

他就只笑了笑,「只是一位尋常朋友,我這就去吧。」

和眾人分手,便往另一頭的接著底下一樓的旋轉木梯去。

剛走到一半,忽然聽見有人叫,「懷風!」

他擡頭一看,林奇駿正站在他剛才站過的二樓走廊那,往扶手這探出小半邊身子對他招手。

林奇駿踏著打得亮澄澄的皮靴,快步下到樓梯這邊來,見著宣懷風,就很親密地握住他的手了,說,「你到哪去了?雪嵐說你去了荷花池,我白找了半天,原來在這裏。你的傷全好了?傷口還疼不疼?這幾天胃口好不好?都吃些什麽?我那裏進了一批西洋參,拇指粗的一根,明天送幾根過來,你叫廚房做湯給你喝吧。」

一口氣說了許多,語氣極是溫柔。

宣懷風倒被他問得不好意思起來,微笑道,「全好了,多謝關心。西洋參卻不敢拜領,我這裏還有幾根。」

一邊說,一邊慢慢把手從他掌心裏抽。

林奇駿見他抽手,便把眼光一擡,似笑非笑地注視著他,又像有那麽一點傷感。

宣懷風心裏暗暗一嘆,便也直對著他的目光,那一幕,在外人看來,兩人就如彼此深情凝視一樣。

但宣懷風的手,還是不猶豫地抽了出來。

林奇駿掌心空握著,只覺得余溫猶在,苦笑著問,「你這是鐵了心要和我決裂了?」

宣懷風沉默片刻,低聲說,「我們兩人,從來就沒在一起,又怎麽會有決裂這一說?」

林奇駿臉上不知哪一根神經,驀地一抽,現出一個極陌生的面目。宣懷風吃了一驚,仔細一看,林奇駿卻在笑,那笑容越發苦澀了,一邊笑著,嘴裏又發出一聲長嘆。

這時候,兩人一直矗在樓梯中央,已經引起客廳裏不少人好奇地目光掃過,宣懷風眼一垂,看見白雲飛也正擡頭瞅著他們,唇角帶著一抹了然的微笑,忙對林奇駿說,「白雲飛來了,你們也是熟人,下去大家見一見吧。」

林奇駿卻擺了擺手,喃喃道,「你去吧,我沒有心思見別人了。我這就走。」

宣懷風心下黯然,嘴唇動了動。

這欲語未語之間,林奇駿已經越過他的肩膀,直直往樓梯下走了。

宣懷風追著他的身影看,他果然沒有停留,從客廳中穿過賓客,往大門方向那頭去了。

宣懷風發了一會怔,想起過去那情癡暗戀,心裏很有一股難過,但一想起白雪嵐,又覺得人生充滿色彩,將來必有很多好玩精彩的事,何須為了這麽一點過往難受?

他淡淡一笑,便振作起來,瀟灑坦蕩地舉步往下走。

白雲飛已經在樓梯另一頭等著了,見他下來,伸出手和他握了握,目光轉往剛才林奇駿離開的方向,問,「你和奇駿吵架了嗎?他像是很不高興。」

宣懷風說,「沒什麽。就算是朋友,有時候也難免話不投機。」

白雲飛很識趣,只抿了抿唇,就沒有往下提了,只說,「多謝你下我一張請帖。下一回,讓我做個東道,也還你一次人情。」

宣懷風問,「你什麽時候來的?」

白雲飛不禁露出一絲另有深意的微笑,說,「我早來了,不過你正和白總長忙著公務,聽說是海關總署的正經大事,我區區一個小客,怎麽敢驚擾?所以,我自己到荷花池那邊逛了一圈,荷花開得很好,可我最愛的是擺著一溜過的幾十盆芍藥,真真漂亮。另有兩棵廣玉蘭,也極可愛,風一吹,花瓣落了我一身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