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

汽車一路走了老遠,在街尾拐個彎便無影無蹤了,只剩地面幾卷浮塵。

林奇駿猶站了片刻,自謂傷心透頂。

本想就此坐車回家,又怕冷落了白雲飛,只好忍著渾身的難受勁轉回白雲飛家裏來。

白雲飛家客廳裏,中間擺的八仙桌上鋪了一桌子的禮物,他舅母正絮絮叨叨地誇林奇駿:「真不愧是做大洋行的,手面多闊氣。別的不說,光這兩件行頭就值兩三百塊。你不是正愁沒件時髦的宮裝嗎?下個月排新戲,穿了這件在天音園裏壓大軸,又鮮艷,又出彩,必定是個滿堂紅。這一盒西洋珠子,倒別都繡到霞帔上,先放一放,恐怕另有地方要使它。」

白雲飛回來,已經脫了出門的衣裳,換了件幹凈的白短褂,拿個小銅壺裝了半壺白開水,對著嘴慢慢地飲。

舅媽見他半天不搭理,便回過頭來:「我說大少爺,好好的才進門,誰又招惹你了?在外頭,人人都說你和善愛笑,誰曉得你回家就板著個臉。」

白雲飛這才說:「你喜歡那盒西洋珠子,拿走就是了,早晚也是要送給當鋪的。還提什麽霞帔?我上次好不容易求人幫我新做的一件,被你們弄到哪裏去了?前兒登台唱《楊妃》,我只能把舊的穿了,上頭綴的珠子十顆裏掉了八顆。」

才說到一半,忽然見林奇駿走進來,便停住了聲,繼續喝他的白開水。

林奇駿感到氣氛不對,強笑著問:「怎麽了?又哪裏不高興了?」

白雲飛的舅媽聽了一番言語,心裏老大不痛快,只林奇駿是最近的大金主,每次來都不會空著手的,不想得罪了他,對林奇駿擠出個笑臉,尖著嗓子嘆:「哪裏知道呢,林少爺,我可是不敢得罪他一分一毫的,小心伺候還怕伺候不來呢。我們雲飛這要不得的脾氣……多虧是您這樣和順的性子,又百般的待他好。這不,我正和他說要好好報您的恩呐。」

這番話說得太寒傖了,林奇駿也覺得不耐煩,趁她說話一個空當,咳了一聲道:「別說報恩的話,我和他都是相知的朋友,彼此幫些小忙,算得什麽?這些送過來的東西,你可還中意?」把臉轉過去,對著白雲飛問。

他舅媽忙不叠點頭:「中意,中意,還有什麽可挑剔的?」

林奇駿也不理會她,只走到白雲飛身邊,緩著聲兒說:「只是時間倉促了些,我本來還叫他們專為你做一件新霞帔的。不過這盒珠子倒是上好的貨,剛剛從日本運過來,縫在鳳冠上正好。你說是不是?」

白雲飛也不言語,一味冷冷淡淡的。

他舅媽見著兩人這樣,不好久站,搭訕了一句:「我出去給您重倒一杯熱茶,這杯都涼了。」拿著個粗瓷茶杯就閃到門外去了。

林奇駿等她不見了影,才挨著白雲飛坐下來,柔聲問:「這是怎麽了?就算我得罪你了,也要公布個罪名才是?懷風是我多年的朋友了,難道我見到他,連打個招呼的自由都沒有?你也管得我太嚴。」

白雲飛忍不住猛地轉過頭來,說:「我不管你和宣副官如何,我只問你,今天京華樓是怎麽回事?你不稀罕我,也犯不著存心害我!」

林奇駿訝道:「我怎麽存心害你了?」

白雲飛悻悻地說:「你還好意思問?你替誰騙了我去,難道自己不知道?」

「原來是這個。」林奇駿說:「你架子大,名聲在外了。有朋友知道我和你熟,想和你做個朋友,來央求我請你出去一遭。我再三推卻不過,才無奈答應下來。本來京華樓我今日是要親自過去的,但洋行裏臨時有事絆住了腳,辦完事又去取了給你的東西,估量你那頭飯也該吃完了,倒不要白跑一趟,所以徑直到你家來。要不是這樣,我無論如何也不失你的約,真不是存心騙你。」

白雲飛冷哼道:「朋友?我竟不知道你有這樣霸道的朋友。」

「什麽?他竟對你霸道嗎?不該的呀。」林奇駿更奇:「我認得劉居林兩三年了,他是劉氏絲綢行劉老板的三兒子,從小在私塾裏讀過舊書,就因為看他是很斯文的人,又很想結識你,我才答允把你請出來見面。他居然欺負你嗎?不行,我一定要親自質問他去!」說著臉色就沉了,站起來立馬就要走。

白雲飛反而拉住他:「別去。事情都傳開了,我還出不出去見人?不是劉三少爺,他今天也在場,倒沒做什麽,就是席上另有一夥子拿槍杆子的,份外欺辱人。」

便一五一十把京華樓的事說了,一臉的羞憤。

林奇駿聽了,氣得咬牙切齒,趕緊扶著白雲飛的臉看,果然,白皮肉上五道紅紅的指痕。剛才他一直側著身子坐,恰好視線掩住了。

林奇駿狠狠罵了誤國害人的軍閥們一頓,又痛斥劉居林,說:「怎麽看著你吃虧也不吭個聲,這樣不是東西!虧他還敢說仰慕你呢。從今以後,別想我再理會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