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宣懷風從小院裏,嗅著晨光中飄來的槐花清香,慢慢踱步出來。

走了一會,忽然醒悟過來的停下。

不由失笑。

真是,這陣子習慣了每天一起床就往白雪嵐房裏去了,可現在白雪嵐在自己房裏睡得正香,自己走這個方向幹什麽?

今天總署那邊文件還沒送過來,也不是處理公務的時間。

他便挑了水邊的間草石板路,一邊欣賞著清新的晨景,一邊往小飯廳去。到了廳前,忽然聽見張戎的聲音,遠遠的在後面打招呼,「宣副官,您起得早啊。」

宣懷風不由停下步,朝他點了點頭。

張戎轉眼就跟上來了,笑著問:「吃早飯呢?」

「嗯。」宣懷風問:「你也還沒吃?」

張戎呵呵一笑,「瞧您說的,我算哪根蔥,敢到這正經飯廳吃飯?就算吃了,那飯菜也要貼著脊梁骨下去。我是過來給那一位端早飯的,好歹過門也是客,總長沒空招呼,我們當下人的總不能沒空吧,您說是不是?」

宣懷風見他朝自己擠擠眼,就知道他在說誰了,有些驚訝地問:「他還沒走嗎?」

張戎說:「沒呢。在總長房裏坐了一個晚上了,我看總長沒發話,他也不敢就這麽不吭聲的走人,要是惹得總長心裏不痛快,他這碗飯以後也不用吃了。」

宣懷風心裏歉疚起來,忙說:「這樣讓人家一宿不睡的等著,實在不應該,我去看看他,請他先回吧。」

轉身踏下一步石階,忽然又覺得不妥。

白雲飛是個身分頗尷尬的人,白雪嵐把人家丟在房裏一晚不聞不問,現在自己一大早過去請人家出門,很有爭寵炫耀的嫌疑。

而且,白雲飛和奇駿也是很熟的,宣懷風想起日後白雲飛再遇見奇駿,不知怎麽說這回事,心裏倒有些微微心虛的忌憚。

宣懷風想了一會,又回頭把張戎叫住了,說:「勞你幫我走一趟。把早飯端給白老板後,和他遞一聲對不住,就說昨晚總長遇到緊急公務要處理,冷待了他一夜。因為署裏事情還沒完,今天只能請他先回去,等總長把事情都處置好了,再親自過去謝罪。」

他說一句,張戎就應一聲。

宣懷風說完了,見張戎還站著不動,揚揚手說:「去吧,不要讓人家老等了。」

張戎便知道他是不懂這裏面門道的,臉上笑得有點曖昧,低聲說:「宣副官,該給人家多少,您總要說個數目,我才好和帳房領啊。」

宣懷風這才醒悟過來。

但他家從前,父親和手下那班軍官雖然也常叫堂子(注①),卻大多是在外面的,很少叫到大宅子裏來,況且,就算叫到大宅子,宣懷風也不是負責給錢的那個,誰知道該給多少呢?

宣懷風便躊躇了,向張戎打聽,「一般該給多少呢?」

張戎說:「這就不清楚了,平時都是看總長的,總長說給多少,帳房就出多少鈔票。少的二、三十,多的一、兩百,有時候總長高興了,給四、五百也是有的。」

他算了一下,給宣懷風出主意道:「這一位到底是個名角,人家又在這過了夜的,給少了,讓別人說總長小家子氣。依我看,怎麽也要給個三、四百的。」

宣懷風無端端的,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,搖了搖頭,「總長昨晚並不在那房裏,和他清清白白的,好端端給一筆大款子,反倒此地無銀三百兩了。對總長名聲不好,對白老板名聲也不好。」

張戎用古怪的眼神往他瞅了一眼,壓低聲音,「您這話,嘿,真是,唱戲的還講什麽名聲?他又不是只到咱們這一個公館,其他人家的公館,難道他也是守空房?早就沒清白這回事了。這和逛窯子一個道理,不管床上有沒有成事,姑娘進房過了夜,都要算錢的。」

宣懷風雖然知道他說的是白雲飛,自己卻不知為什麽一陣難受。

忽然又想起「其他人家的公館」,林家公館必然也是其中之一了。

手指尖微微抽搐了一下。

他不想張戎這精得鬼似的聽差從自己臉上看出什麽來,便做出沉著淡定的表情,點頭說:「好,就按你說的辦,從帳房裏領五百塊給他吧。人家畢竟空等了一個晚上,說話要客氣尊敬。對了,叫一輛黃包車送他。」

把事情吩咐清楚,叫張戎去辦了,他才進小客廳。

腰腿都還在隱隱約約的難受,尤其坐在涼涼的木椅上,那個羞人的地方受一點擠壓,就感覺怪怪的,讓人一點胃口也生不出來。

宣懷風勉強喝了半碗粳米粥,就起身走了。

到書房走了一圈,打個電話到總署問了一下,估計今天沒什麽重要公務。

他最近身子空閑,昨晚忽然縱容了白雪嵐一夜,不知道是不是身體無法適應,那個難以啟齒的地方總是梗著什麽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