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

宣懷風看林奇駿出去接電話,一個人呆在包廂裏,坐也不是,站也不是。

好像五臟六腑都被油鹽醬醋浸著,一股受不了的味道直沖鼻尖。

今天見面說的這些,有的在他意料之中,但更多的是在意料之外,奇駿離開後,他才能讓自己喘一口余氣。

可即使喘著氣,仍是在夢中一般怔然。

隱隱約約想道,和奇駿,那是真的完了。

就算奇駿說著溫柔的話安慰自己,也不覺得一絲甜蜜,宣懷風倒不自覺地有些驚懼,但是,究竟驚懼什麽,他又說不出來。

大概,是世界變得太快了吧。

他從前只盼著和奇駿相處,現在一想到奇駿接了電話回來,兩人又要相對,就滿心的不安。

想想,羞恥的味道從他身上散發出來,而一點點嗅著它的,卻是奇駿。

宣懷風左思右想,幹脆從包廂裏出來,交代了服務生兩句話,就帶著護兵下樓。

上了車,司機問,「宣副官,現在去哪?」

宣懷風本要隨口說回公館,猛地煞住了,覺得不行。

出門的時候,白雪嵐病情已經好轉,自己巴巴的請了一天假,出門才一會就趕著回去,更坐實了白雪嵐的猜測。

那個人,少不了又說出一些得意洋洋的話來羞辱自己。

宣懷風思忖著,便打算是不是去一趟年宅。

但是,昨天才見過姐姐,現在忽然跑過去,姐姐不知道會不會瞧出什麽來,萬一被姐姐抓住,細細地審訊起來,那更不好。

況且,昨天姐姐提的一些話,他實在很不喜歡。

林宅,那更不用提了,打死了他,他也不去。

宣懷風左左右右想了半日,竟無一處可去的地方,方感嘆自己交際圈子狹窄,把腳在車廂裏輕輕踱了一下,「哪也不去,你隨便開著逛逛吧。」

司機應了,踩著油門,沿著街一路往下開。

宣懷風就坐在後座,悶悶看車窗外的風景行人。

漫無目的地逛了一刻鐘。

吱!

車輪猛地發出一聲尖叫,急刹住了。

宣懷風坐在車裏,整個人往前一栽,頭差點撞到前排椅背上。

司機搖下車窗,把腦袋探出去,大聲罵起來,「他娘的!有這麽走路的嗎?找死也不滾遠點。要是擦花了車,把你剁碎了零賣也賠不起!」

一個護兵正坐在車前座,也是因為急刹車差點撞著了,罵罵咧咧地跳下車,撩起袖子往前去。

頓時,就聽見女孩子的哭聲傳過來。

宣懷風連忙搖下窗戶問,「怎麽了?你們可別欺負人。」

另一個站在車門前的護兵彎下腰,對裏面的宣懷風輕松地說,「宣副官,沒事呢,不過教訓那些不長眼的兩句。像他們這樣不跑死的在大街上亂跑亂闖,不遲早被撞死才怪呢。」

宣懷風瞪他一眼,自己打開車門,走到車前一看。

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子坐在地上,正揉著腳踝又疼又怕地不停哭,旁邊站著一個男人,長袍洗得花白,顯然也受驚了,卻還勉強擋在那過去的護兵身前,滿嘴央著,「老總,老總,鄉下孩子沒見過世面,見車來就嚇著了,您高擡貴手,高擡貴手。」

兩掌合起來,躬著背不斷給那護兵賠禮。

宣懷風看那男人背影,似乎有點眼熟,走過來幾步仔細瞧了,竟然是曾為同僚的謝才復。

他吃了一驚,「謝先生,怎麽是你?」

「宣先生?」

謝才復見是他,也非常驚詫,像忽然見了天上救苦救難菩薩出現一眼,一時有些不敢相信。

宣懷風趕緊過來,把護兵斥退,又彎腰把地上的女孩子扶起來,朝著謝才復道,「慚愧,這些人很粗魯的。腳腕疼不疼,傷到了沒有?這是令愛嗎?

謝才復低頭看了看孩子的腳踝,有些安心地道,「不礙事的。」

拖著小女孩的手,說,「這是我女兒,今年七歲,叫蓉兒。她現在跟著我過日子了。」

宣懷風打量那小女孩一眼,大概是剛剛哭過,眼睛水汪汪的,腮幫上掛著兩滴淚珠,肩膀瘦瘦,臉上一片營養不足的青黃色,衣裳也簡單得很,看起來楚楚可憐。

梳著一條半長不短的麻花辮,頭戴著一朵布紮的白花。

他瞧見白花,心裏微微一沉,「嫂夫人……」

謝才復眼圈猛地一紅,說,「好不容易問幾位同鄉借了點錢,原打算讓她到城裏來看病的,我本想著,一家團圓,好歹她心裏也舒服點。沒想到,才到了一天,她身子就撐不住了。撒手倒是很痛快,只可憐剩下這個苦命的小東西。」

謝蓉兒聽父親提起死去的母親,叫了一聲「媽媽」,也嗚嗚咽咽揉著眼睛哭起來。

謝才復便一邊哽咽,一邊輕柔地撫著她的小腦袋,哄著道,「別哭了,孩子,你這樣哭,她在天上不心疼嗎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