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

「這裏邊沒人,請裏頭換。」

「謝謝。」

外頭隱隱約約的聲音傳進耳膜。

宣懷風霍然一驚,從床上翻身起來,隔著窗戶往外瞅。

窗外是一個帶假山的小庭院,中間種著幾株半人高的月季,過去就是一棟兩層的小樓。

被月季枝葉擋著,宣懷風用盡了眼力,只看見樓前面站著一個聽差模樣的人,門咿呀一下,似乎不久前有人進去了。

他很疑惑。

那一句謝謝,像極了林奇駿的語氣。

難道他也到白雪嵐的公館來了?

宣懷風的心忽然緊縮起來,仿佛誰把它硬塞了一個不見天日的小籠子裏。

身上見不得人的地方,驟然一陣陣抽疼起來,帶著強烈的羞恥鞭打著他。

一瞬間,他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盼林奇駿出現。

或許聽錯了。

宣懷風安慰著自己,卻仍不死心地盯著窗外那小樓的門,聽差為什麽還不走?站在那裏,分明是等人,剛才進去的到底是誰?

他把十指搭在窗台上,巴巴瞅著。

一會,房門就有了動靜,從裏頭被人打開了。

宣懷風定睛一看,整個人都不能動了。

換了一套整潔衣服的林奇駿走出來,一直等著的聽差立即迎了上去,問,「林先生,大小還合適吧?」

「很好。」

「車已經備好了,就停在門口。」

宣懷風離得遠,順風飄過來的話,只能半聽半猜。

搖曳的枝條偶爾輕輕一晃,垂下遮住林奇駿的臉,他連林奇駿的表情都瞧不真切,越發難受。

剛剛還猶豫要不要見林奇駿的,現在,腦子就成了一窪泥濘,什麽清晰的想法都沒有。

古式的四周雕著木花邊的窗戶,在他眼裏成了監獄的囚窗,用力抓著窗邊的十個指頭都勒得發白。

他是來找我的嗎?

怎麽不看過來?

看見林奇駿轉過身子,似乎要走,宣懷風急起來,叫了一聲,「奇駿!」究竟還是沒能忍住。

林奇駿簌地把頭扭過來,往四處找著。

「奇駿!」宣懷風把手從窗戶伸出去,用力朝他招了一招,「這裏。」

林奇駿立即看見了,飛快地過來,站在窗外,一把握住他伸出來的手。

他的表情很復雜,激動中還有些靦腆,握著懷風的手,像要掩人耳目般,想作出個尋常的握手姿勢。

但那實在太勉強了,況且握手之後,他又不想放開,改成用手掌包裹著懷風的手的模樣。

宣懷風滿肚子心事,也被他的手足無措逗笑了,有些感動,任他換著方式抓自己的手,微笑著問,「你這是幹什麽?」

林奇駿沉默了一會,說,「我以為你以後都不會理會我了。」

宣懷風問,「為什麽?」

林奇駿說,「我太對你不住。」

宣懷風想起天音院的事,接著又想起和白雪嵐過夜的事,心裏道,不是你對我不住,是我對你不住。

臉色黯然。

他把手慢慢抽了回去。

林奇駿沒阻他,眼睜睜看著他的手縮回窗戶那頭。

兩人隔著窗戶,都癡癡的,安靜很久,林奇駿才低聲說,「聽說你當了雪嵐的副官。」

宣懷風的俊臉一下子漲紅了,仿佛忽然被赤身裸體拖到了大馬路上一樣,牙齒咯吱咯吱,打顫似的狠磨了幾下,才語氣古怪地問,「誰告訴你的?」

「雪嵐說的。」

宣懷風不想林奇駿看見自己的表情,把頭垂得低低的,問,「我當他副官的事,你怎麽想?」

「是一件好事。你不正想找職位嗎?」

宣懷風霎時胸口悶得難受。

他本來半跪在床上,挨著窗戶說話的,胸膛一疼,竟有些膝蓋軟軟要倒在床上的樣子,趕緊用手抓緊了窗欄。

吸了兩三口氣,剛要說話。

在那頭等得不耐煩的聽差走了過來,賠著笑和林奇駿說,「林先生,車還在外頭等著。您看……要不這樣,我到前門去吩咐司機一聲,半個小時之後再出發?」

林奇駿好像猛地從夢裏被驚醒了,「哦,不用了,我這就走。」

他把頭轉回來,目光深深探入窗內,腳往前挪,恨不得把身子也擠進窗裏似的,朝裏面低聲說,「懷風,你怎麽總低著頭?我要走了,你把臉擡起來,讓我仔細看一眼,好嗎?」

宣懷風把手從窗台上放下來,搭在膝蓋上,垂著頭,好像什麽也沒聽到。

瘦削的肩膀帶著很深的抑郁。

林奇駿小心翼翼等了一會,見他不肯擡頭,心裏更難過起來。

「那,我走了,過兩天再來看你。」林奇駿嘆了一聲,輕聲說,「你保重。」

宣懷風覺得自己像變了一個木頭人。

他連擡起頭看林奇駿離開的力氣都沒有。

他聽著林奇駿轉身,皮鞋在地磚上輕輕的蹭過的聲音,聽著林奇駿越來越遠的腳步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