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藥酒(第2/2頁)

她伸手輕撥了下紙鳶的翅膀,靜默了一瞬,忽而轉頭,那雙清淩淩的眸子蒙上了一層瑩潤的光澤,看著男子清俊的側臉,低低道:“我十五歲後便再未放過紙鳶了,原以為往後也不會再放。”

十五歲後,驟然便失了雙親,家也一夕散了,她是嫡長女,稚嫩的肩要替妹妹遮一遮風雨,大抵以為,這輩子都不會放紙鳶了,原來還有今日這樣的時光。

江陳在那眸光裏失神了一瞬,他問:“沈音音,你十五歲之前如何過的?”

他不曾參與的日子,她那些最歡快的時光,總是讓人向往

“十五歲前啊。”她輕輕笑起來:“那時我嬌氣又慵懶,每每午睡不起,逃了課業,阿娘便要氣勢洶洶的來揪我,我爹爹呢自然要慌慌張張來勸架.”

她說她十二歲的時候生過一場病,鬧的全家人不安寧,她說十四歲時摔了娘親最愛的翡翠鐲,結果自己因著愧疚比阿娘哭的還要大聲,反要全家人來安慰她.

十五歲前的那些過往,早被她塵封起來,不敢看不敢碰,那樣的圓滿,她怕她想起一點便要對如今的自己顧影自憐。

可今日不知怎得,竟同身側這人說起這些過往,有懷戀,卻不沉溺,倒像是傾吐出來,能更好的面對往後余生。

暮色越來越沉,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,音音在這昏暗中,不自覺朝江陳靠近些許,問:“江陳,你年幼時又是怎樣的日子?”

男子沉吟了一瞬,清冽的聲音裏略帶了點低沉,重復了一遍:“年幼時?”說完輕笑一聲,道:“沉悶罷了,我自出生起便沒了母親,爹爹常年駐守軍營,只有一個祖母在身側,只我的祖母堅信男兒打小便要剛毅,從不允許下人抱一抱年幼的我,便是哭也不許。”

因為從未被給予過柔軟,才有了外殼無堅不摧的少年,用張揚與肆意掩蓋那一點渴盼的溫情。

音音腳下一頓,去看他依舊沉靜的臉,不知怎得,心頭忽而往下墜了墜。

這一分神,腳下不查,一腳踩進了泥坑中,四散的泥水濺濕了裙角,繡花鞋陷在裏面,音音一動,竟只拔出了一雙小腳,白綾襪亦是濕了個透。

她微蜷了下指尖,一時無措起來,只微窘的將一雙腳往裙擺裏藏了藏。

江陳抱臂,眼微勾翹的弧度又深了幾分,問:“沈音音,是要我背你回去還是抱你回去?”

小姑娘羞窘的很,拽著裙擺不撒手。這時節,光腳走幾裏地,怕是腳趾都要凍麻木了去,況若被外男瞧見,也實在不妥。

她正思量,一雙有力的臂伸過來,攔腰將她抱了起來。

騰空的一瞬,她低低驚呼了聲,一雙綿軟的手,下意識便勾住了男子的頸。待她嬌嫩的唇瓣不經意擦過他的下頷時,聽見發頂傳來男子低低的輕笑聲,微啞的清冽,又壞又輕佻,像這暮色時分初春的風,吹的人心癢癢。

音音暗惱,擡手去捶打他的肩,只這人身上堅實,傷不了他分毫,反倒自己的掌心微微泛疼。她別開酡紅的小臉,低低“哼”了一聲。

江陳便微垂下頭,清淺的呼吸拂過她的耳畔,低低的哄:“別惱,回去了你想怎麽打都成。”

“我讓王六帶了喜春樓的酒醋蹄酥片同蝦魚湯齏,給你吃,好不好?”

他細長的鳳眸微揚,平素冷厲的淡漠,可此刻沾上細碎的一點笑意,又讓人恍惚覺得,是最溫柔多情的寵溺。

音音瞥見那鳳眸中的光,微愣了一下,又急急移開了視線。

這條路且短且長,兩人歸家時,天已徹底黑了下來。

音音換洗過鞋襪後,王六已送了酒菜來。她凈過手後,也坐至了桌邊。只今日不知為何,不太敢看對面那人的眸子,那裏面的光,沒來由讓人心慌。

她隨手開了王嬸送的那壇子老酒,給江陳手邊的杯子蓄滿了,問:“江陳,眼見著開春了,你什麽時候搬出主屋?”

自打那日成親後,這人便一直借口西廂寒涼,不宜他這咳疾,硬是留在了主屋打地鋪。

男子唇邊那抹笑意僵了一瞬,指尖摩挲手邊青瓷盞,端至唇側,一飲而盡,道:“蜀地的初春依舊寒涼,待天暖了便搬。”

音音蜷了蜷剛暖過來的指尖,也知那西廂常年不見日光,現在依舊濕寒的緊,確實不宜住人,便未言語。

她用過飯,便直接進了內室,依著往常慣例,沐浴更衣後,將床上帷幔放好,才對著門邊喊:“好了,進來吧。”

只今日不知為何,睡的不太踏實,一會兒是父母生前模樣,一會又是江陳眼眸繾綣的溫情,迷迷糊糊到半夜,忽聽帳外哢噠一聲,掀開簾賬,便見江陳閉目靠坐在床邊,單膝曲起,那只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膝上,青筋畢露。

聽見聲響,他微轉過頭,額上沁了薄薄的汗,那雙鳳眼裏血紅一片,開口,亦是暗啞的厲害:“沈音音,你給我喝的酒裏加了春/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