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 藥酒

這蜀地的雨水實在是多,初十這場雨,一直淅淅瀝瀝到清明,方才止住了。

音音昨日跟對門劉嬸子學著做了青團,一大早兒起來便左鄰右舍分了些。隔壁是王巧英開的門,瞧見音音,狠狠“呸”了一聲,語氣不善:“誰要你的青團,狐媚子!”

她心裏窩著氣,這幾日眼睛都哭腫了,明明那日這姑娘還是江大哥的妹子,偏無恥的告訴她,江大哥有隱疾。她回來後思來想去,還是放不下這樣風華氣度的男子,暗自下了決心,便是他有隱疾,她也認了,她想同他過日子。只這心意還未宣之於口,隔壁便送了請柬來,還大擺了喜宴,幹脆成了親。

她才反應過來,這姑娘是戲耍她呢,暗中的伎倆真真無恥。

王嬸子聽見門口聲響,哎呦了一聲,急急捂住閨女的嘴,將人推進了門,轉頭對音音笑吟吟道:“沈姑娘來了,快進來坐。”

她這幾日瞧的清楚,隔壁這位姓江的,可不是簡單人物。前幾日他們家進進出出的,都是逞兇鬥狠的主,偏見了那位,畢恭畢敬。況瞧家裏吃用,真真富貴,誰知道幹什麽勾當的,她們小門小戶的可是惹不起。

她想起前幾日替那張家小爺牽線搭橋,後背便冒冷汗,生怕得罪了那位。此時再同音音說話便分外親和。

王嬸接過音音的竹籃,轉身進了院,將裏面的青團放下,又特地拿了一壇老酒放進去,轉回來遞給音音道:“沈姑娘,回家讓你男人嘗嘗這酒,這裏面可是加了不少好東西泡的,保管你們小夫妻暢快一.”

她嘴上沒個把門,想起小姑娘臉皮薄,又急急住了口,道:“拿著吧,嬸子藏了好幾年的酒,回家嘗嘗。”

音音聽王嬸將江陳稱為她的男人,一時臉頰發熱,也來不及細聽,接過提籃應承了聲,便轉了身。

今兒個清明,街上行人寥寥,大抵都忙著祭奠逝者。音音便也沒出門擺攤,坐在廊下的繡墩上發呆。

她也想爹娘了,那時雙親俱在,每年清明,家中祭奠完先祖,父親便會帶她們娘仨去踏青。他還會紮紙鳶,削竹為骨,繪以彩鳶,每每高高揚起,便惹得母女三人拍手歡笑。

那些笑聲仿似還在昨日,可細想起來,她已失去雙親三年了,這一路自己走來,淒風苦雨一個人受著,再沒人給她紮一只紙鳶。

許是這節氣分外讓人感傷,音音卷翹的長睫輕顫,眼裏便起了霧氣。如今她遠在蜀地,連去爹娘牌位前說說話也不能。

“沈音音。”

清越的男聲自身後傳來,小姑娘急忙擡起細白的指壓了壓眼角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,下意識轉身去瞧。

廳堂的雙扇直欞門大開,男子一身竹月直綴,立在門前,端的清白爽朗,他微低了頭,擺弄手中的一只紙鳶,默了片刻,才道:“今日宜踏青,沈音音,要去放紙鳶嗎?”

那只紙鳶骨架有些微歪扭,彩繪倒不錯,下筆有神,活靈活現,只糊在上面的紙絹卻發皺,有些.有些不成樣子。

音音瞧著那雙修長冷白的大手上被竹篾劃出的一道道傷口,忍不住問:“你做的?”

江陳別開眼,輕嗤:“買的罷了,誰要做這個。”

買的能這樣醜?音音沒拆穿他,卻鬼使神差,低低“嗯”了一聲。

出榆葉鎮不足五裏,有片梅林,這時節,深紫淺緋一片,傍著一側的溪水,別有三月的風姿。

此時樹下、溪邊早聚了三三兩兩的人群,趁著節日,踏青賞春。小小的鎮子,出門都是面熟的,瞧見音音,便要打聲招呼:“沈姑娘,來踏青啊?”末了還要感嘆一句:“哎呦,你同你家相公站在一處,真真般配。”

音音應承著,轉頭卻微紅了面頰,低低道:“哪裏就般配了?”

江陳卻微翹了唇角,曲起指輕敲她的額頭:“大夥兒既都如此說,自然便是般配的,哪裏不般配?”

音音捂著額頭,軟軟瞪他,這人臉皮厚的很,她一句話不想同他再講,自個兒拽了那只紙鳶,去旁邊的空地上放飛。

試了三次,也未能放飛,不免有些沮喪:“江陳,你這紙鳶是不是飛不起來?”

“大抵是你放不起來。”

這樣直白的一句話,讓小姑娘一噎,不服氣的很,拿了那紙鳶,扯著線繩又試了一次,那只彩繪紙鳶終於搖搖晃晃飛了起來,一陣風過,便高高飄到了空中。

她轉頭擡了下巴,眉眼彎起,綻開一個得意的笑來,澄澈的杏眼裏浮起細碎的光,天真純粹又溫柔的醉人:“江陳你看,紙鳶飛起來了!”

這一笑,方才那堵在心裏的愁緒也散了,連天空都湛藍的緊。

一直到暮色四合,音音才興致未盡的收了線,將那只紙鳶拿在手中,同江陳往回走。

落日的余暉灑下來,四周暖黃一片,小徑上落了一層淺緋的梅花瓣,風一卷,四散飛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