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 沈音音,抱歉

音音本打算趁著江陳昏睡,喂完了藥便走,也省得糾纏,冷不防對上這一雙幽深鳳眸,指尖下意識便輕顫了一下。

他從前都是強勢的,在這靜謐的暗夜裏,音音怕他又不管不顧,只未料到,男子卻只眸光晦暗一瞬,放開了她的手,帶著病中的微啞,道了聲:“失禮了。”

音音有一瞬的愣怔,倒沒料到他會如此,她瞧見那雙鳳眼微微揚起,有一瞬的光亮,他說:“沈音音,今日是我的生辰,能見到你,倒是很高興。”

話說到這份上,音音便隨口恭賀:“那倒要祝大人生辰吉樂,年年康健。”

江陳翹了翹唇角,無聲輕笑,忽而問:“沈音音,你生辰是幾時?”

她在時,他未趕上過她的生辰,往後,只怕想要陪她過,都再無由頭。

“四月二十三。”小姑娘垂下頭,隨口答了句。

明明是既輕又柔的聲音,可落在江陳心裏,卻咯噔一聲,他轉頭,盯住她的臉,問:“我同柳韻定親那日?”

他聽見小姑娘低低“嗯”了聲,喉嚨發澀,竟是說不出話,半晌,才道:“你那時為何不同我講?”

“又有什麽必要呢,大人的好日子,何必掛懷我這樣一件小事。”音音瓷白的肌膚在燭光下泛著溫潤的光,玉軟又花柔,現在想起來,並無任何波瀾,只是釋然的笑,她說:“大人,從前的事不必再提。”

她說著提了裙擺,起身告辭,不妨推開門,卻被呼嘯的冷風撲了一臉。

外面又開始下雪,柳絮一般,打著旋兒飛揚。冷風肆虐,吹的庭院裏的香樟樹嘩嘩作響,哢嚓一聲,竟是折斷了一截枝椏。

於勁遞出把油紙傘,勸道:“姑娘,待這陣風雪過去了,您再走不遲。”

這深更半夜的,音音總覺得留在此處不妥,她道了句“無妨”,撐開十二骨節油紙傘,便邁步進了風雨中。

只剛撐開傘,那勁風呼嘯而來,竟一下將那把油紙傘吹折了去,雪花撲面而來,灑了音音滿頭滿臉。

她急急退往廊下,拍打身上落下的雪花,隔著錦綃簾賬,聽裏面江陳道:“沈音音,你留下,若想避嫌,我自去書房。”

音音躊躇了一瞬,望著這場暴虐的風雪嘆了口氣,又退回了內室,只止步在紫檀倒座的細絹屏風後,再未入內。

她拿絹帕擦拭腕上的雪水,聽裏面於勁擔憂道:“爺,書房未燒地龍,這當口冷寒的緊,你才好些,如何能過去?”

音音隱約瞧見江陳下了床,拿了氅衣來披,他挺拔的身影映在素娟屏風上,隱去了平素的淩厲,頗有清俊貴公子的氣度。

她垂下眸子,將最後一滴雪水拭凈,終是道:“江大人不必麻煩,我在屏風後候一會,待風雪小些便自行離去。”

裏面的人影頓住,那件玄墨雲紋氅衣拿在手中,未再去披,他站了片刻,轉頭對於勁吩咐了句什麽。

不多時,便有小廝端了紅糖姜水來,放在音音手邊的炕桌上,躬身退了。

那白玉盞裏湯水暗紅,還冒著裊裊熱氣,音音沒碰,只拘謹的坐在了南炕邊,轉頭看窗外的風雪。

剛坐下,卻聽屏風後那人聲音果斷:“沈音音,喝了這姜湯。”

音音抿了抿唇,知道江陳這人有時強勢的執拗,聽這語氣,怕是又來了。當下也不想與他爭執,端了那玉盞輕抿了幾口。

一時間,屋子裏靜默下來,只余窗外肆虐的風拍打窗欞,嘩嘩作響。

音音垂頭看十二幅留仙裙上繡的一朵紅梅,良久,聽裏面那人聲音寂寥,微啞的開了口。

他說:“沈音音,你知道我父親是如何死的嗎?”

江陳瞧著姑娘溫順的影子,虛虛擡手輕撫了下。

今夜外面風雪肆虐,室內溫暖平和,她坐在他目光所及之處,還是柔和的模樣,有些話便再也壓不住。

他站在屏風前,低低道:“平昌二十三年,狄絨之戰,天下人都以為江家通敵叛國,可鮮有人知,先帝無非是想用五萬將士的命替太子拿回兵權,掃清障礙。那時我父親本已逃出升天,卻又折返回京,用自己的命與虎符換了我一命,他是自刎在我面前的,死前唯一的囑托,便是望我能重樹百年清流世家。”

他輕笑了一聲,有些落寞的寒涼,從那時起,他便戴上了枷鎖,江家的枷鎖,再後來,祖母又用一雙廢腿,給這枷鎖加了重量。他再也不是那個不受拘束的自己,這些年背負著重擔,為江家而活。

他說:“沈音音,娶妻確實是我對江家的責任,只是這責任是我一個人的,我不該要你同我一起來承受。我那時以為,你是無處可去的罪臣之後,我往後定會護好了你,給你安穩富足的生活。可這一切都是我以為,我從未想過,你要什麽,直到江南再尋到你,我瞧見你舒展的笑臉,才明白,我從前給的從來不是你想要的。更逞論我從未去設身處地去體察你的境況,讓你受了那許多的委屈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