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2章 心病

郁南縣的千子塔倒了,接連的將近一個月,朝中上下都是陰雲一片。

當初皇上建塔的決心有多堅定,如今便受到多大的重創。

在得到快馬飛報的當天,皇上當即臥床不起,慌得太醫院上下人仰馬翻,各種補藥換著花樣地送進去,可出來時,都在搖頭嘆氣。

——皇上這是心病,心病還須心藥醫。

有太醫私下裏說,雖然不明白,區區一座塔倒,為什麽會驚得皇上噩夢連連,甚至在睡夢中驚叫出“索命”二字,可能清楚確定的是,皇上在害怕什麽。

唯一可以指望的救星便是曲司天了。

塔倒的第三天,曲司天為皇上蔔卦,拿出了明明白白的卦言——起於郁南,定陵丘柳暗花明。

這下,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柳世子身上,誰都明白,只定陵丘三個字,就足以讓世子爺不顧一切。

毫無意外的,柳重明立即向皇上懇求,派遣他前往定陵丘,一探究竟,必然不負所托。

可皇上正猶豫間,他又忽然看著立在榻邊的曲沉舟,提了另一個要求——茲事重大,幹系聖體平安,可卦言中並沒有指明如何行事,請準曲司天隨行指點,否則恐怕無論是誰,都無法勝任。

皇上看了看曲沉舟,思酌良久,終究沒有恩準,甚至沒有考慮柳重明,第二天便派人快馬上路,先去郁南縣督促修起千子塔,再趕往定陵丘,尋找那個縹緲未知的“轉機”。

人去得快,消息回來得也快。

說是當地州縣看護不當,千子塔早先便殘破不堪,今年又趕上杉木價格忽然高漲,當地百姓利令智昏,都上山砍伐杉木,連千子塔附近的也沒有放過。

這才招致雷雨天氣裏,千子塔再次被雷劈倒。

可消息回來了,人卻沒有回來,兩天之後,郁南縣令戰戰兢兢的文書才緊跟著送來。

人沒了。

派去的七八個人都沒了,附近的村民只在地上撿到了巡使的衣服和腰牌,人卻像是蒸發一般不見了。

有人說,親眼看到巡使從官道上走過,可是遠遠的像是有嬰兒哭聲,之後就再沒見到人。

皇上沒等聽完這份文書,便撞翻了皇後手中的藥碗,栽在床上,暈厥過去。

房門在身後對合著關上,將外面那些擔憂和竊竊私語隔在了另一個空間。

曲沉舟剛緩步站在階下,便見於德喜匆忙出來,壓低聲音,為他掀開了珠簾。

“曲司天快進去吧,皇上等著你呢。”

不過是幾天沒見,虞帝的眼眶似是凹陷了許多,讓這張蒼老的臉看起來有些可怖,仿佛是墓穴裏的枯骨披了層皮,眼中黯淡得沒了神采。

“皇上!”曲沉舟忙快走幾步,跪在榻邊,促聲輕喚:“皇上,萬事都有回圜余地,您千萬保重龍體。”

虞帝歪在床上,半闔著眼,聽到他的聲音,終於掙動一下,長長嘆了口氣,胸中的呼吸如同幹澀拉動的風箱。

“沉舟,你先不急看卦,聽朕說。”

曲沉舟雙手攏著伸出來的枯手:“臣在聽著。”

許是手裏的溫度給了些許生機,虞帝喘了片刻,終於撫平了氣息。

“派去郁南縣的人……你都知道了吧。”

“臣聽說了。”

“你怎麽看?”

曲沉舟微微低頭:“臣自己在別人眼中就是怪物,不敢說子不語怪力亂神。郁南縣巡使無人生還,不知其中究竟出了什麽古怪,到底還是要再派人去查探,才能知道究竟。”

“是啊。”虞帝嘆息一聲。

年輕的時候百無禁忌,如今老了,沒了從前的熱血和奔頭,一旦瞻前顧後起來,便處處危機,處處詭異。

若是剛登基時,他定然會問責郁南縣令妖言惑眾,可現在畢竟不行了。

千子塔倒,緊跟著怪事發生,他怕了。

“昨天淩河向朕說了一件事。他說上個月就有郁南縣的案子送到大理寺,苦主咬定兇犯殺人奪財,毀屍滅跡。”

“可兇犯說,人不是他殺的,他親眼看到地下翻起的樹根把人卷進土裏。”

曲沉舟失聲驚叫:“他是說,樹在吃人?怎麽可能?”

“聽著不可思議,可淩河說,他差人去問了那邊,據說這樣的案子,不止一起。”虞帝抽出手來,摸著他的頭:“朕決定,再派可靠的人過去看看。”

曲沉舟怔了一下,立即會意:“皇上要派臣嗎?”

“重明說得對,這件事非你不可,怎樣,你敢嗎?”

“敢!”曲沉舟果斷應下:“刀山火海,臣亦決然前往,必不負皇上所托!”

虞帝微笑點頭:“好孩子,不枉朕疼你一場,你且做好出遠門的打算,再為朕蔔上一卦。”

曲沉舟這才敢擡頭,與人正視,片刻後卻低下頭,一言不發,只余光向兩邊看看。

虞帝會意,一擺手,清退一幹旁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