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2章 碧紅子

連著幾天,曲沉舟都在午夜之後才睡過去,心事太多,卻始終沒能想到解決的辦法,焦慮得無法入眠。

如今他已再沒有一腔孤勇,無法豁得出一切,反倒比從前更難為。

而皇上將他送去重明面前,又派寧王和懷王來接他的目的,很明顯。

那個時候他就知道,自己這樣從錦繡營囫圇出去不是好事,頸上那點紅痕在外人看來,根本就無足輕重。

重明遇到他的初始,尚且知道探尋他背後究竟有誰,更別說是皇上。如今是在重明手裏試探一二,改日便會去懷王那裏。

他的恐懼和厭惡是逃不出的陰影,只是想想與那個人獨處,就忍不住顫抖嘔吐。

可這是一道坎,躲不過。

跨過去,他便百尺竿頭進一步,若是過不去,牽連無數。

在錦繡營裏時,他根本沒有機會摔碎茶碗、用瓷片自殘,柳重明只給他一只手的自由,到了飯點如約而至,一勺勺地硬喂著他吃。

他起初還能冷硬如冰,卻被區區幾口飯喂得幾近崩潰。

那碟剔了魚刺的春江鯽魚被掀翻在地,與盤子碎在地上的脆響同時響起的,是落在柳重明臉上的耳光。

柳重明由著他動手,直到他的眼淚滴在錦被上,才又傳了一份飯菜進來。

“沉舟,別傷了自己,一切有我來想辦法。”

他變得沒出息極了,嗚咽著吃完這頓飯,再沒動過傷害自己的念頭。

可這道坎總是要過的,連他都想不出什麽法子,不知道柳重明還能有什麽辦法。

已是晚春時節,天亮得早。

今日該是他應招蔔卦的日子,例行地卯時起床,剛到辰時,樓下已布好了早膳。

自從夜裏守門的小太監也出了問題,門外的人便換成了南衙兵士,是薄言親自挑選的人。

交接名冊的時候,他看見薄言向他極輕地點頭。

服侍的宮人知道他喜靜,布置完畢便輕手輕腳地退出去,桌上除了日常的粥品小菜,還有時令果蔬,切成小塊的瓜果下露出一點油紙的黃邊。

曲沉舟瞟了一眼守在門外的背影,不動聲色地扯出那張疊成一指寬的紙片。

上面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字跡,更讓他忍不住眼眶微紅的,卻不止是字跡。

他活了兩世幾十載,從來都只知道撕碎自己為人鋪路築橋是什麽滋味,卻從來沒有人為他保駕護航。

曾經無比渴求的東西,如今遞到了面前,他卻不敢伸手去接。

前途未蔔,他幾乎看不到自己的生路,何必去招惹不該招惹的人,他不想再重活一次,也不想再見到那血淋淋的攝元釘。

再熱乎的心,也總有冷下去的一天,更別說碰上他這樣冷如鐵石的人。

重明總有一天會失望離去的。

可饒是再安慰自己,跟著例行引路的人走出觀星閣,走在每日的舊路上,曲沉舟的心跳仍一聲響過一聲,又在靠近那扇門時,強自按捺下去。

與以往不同的是,清心居裏除了虞帝和於德喜,熱鬧鬧地坐了許多人,除了三位王爺,還有薄言和淩河。

自然還有柳重明。

果然人都來全了,就像那張紙條上說的一樣。

曲沉舟向虞帝躬身一拜:“臣見過皇上。”

又略轉轉身:“見過三位王爺。”

“沉舟,坐下說話。”

虞帝向一旁示意,那空著的座位正在懷王和柳重明之間,他目不斜視落座,仿佛沒看到四面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。

若是平時,也該是其他人退去的時候,可虞帝沒有開口,只示意於德喜遞了一本卷冊過來。

曲沉舟草草瀏覽一遍,面上微動,有些吃驚。

於德喜一臉笑意地為他解釋。

“恭喜曲司天,世子爺已經查清了來龍去脈,為曲司天洗清了冤屈。”

曲沉舟的目光向左邊斜了一下,又落回卷冊上,聽於德喜語氣中都是歡喜,仿佛在真心替他高興。

“小梁子兩人都招了,說確是假傳聖旨,半夜將您帶入後宮,意圖不軌,可惜根兒還沒有尋到,世子正在全力追查。”

“文蘭便是另一樁了。”

在皇上面前,於德喜沒有多說,那幽會私通的事就明明白白寫在卷冊裏呢——文蘭發現相好的年輕都尉高攀了新歡,與對方已換了庚帖,急得不顧宮中禁制,夜半偷跑出來,親熱後忍不住與人對質,鬧得撕破了臉。

——那都尉怕她鬧起來,毀了大好前程,竟一時昏了頭,將文蘭扼死在假山裏。

證據確鑿,口供屬實,文蘭這案子便這麽結了。

曲沉舟來回翻了兩遍,抿著嘴不說話。

“沉舟,”虞帝叫他:“這次可都是重明的功勞,還不謝他?”

曲沉舟微微垂著頭,立即起身跪拜:“謝皇上信臣清白之身!”

虞帝愕然片刻,忍不住笑出聲:“他們說你性子別扭,朕起初還不信,沒想到還真是個有脾氣的。你不學重明點好的,非把他的混脾氣學著,你瞧瞧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