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5章 孤勇

“於公公。”

不等於德喜開口,曲沉舟已站了起來,額角上滿是細汗,讓那笑容看起來愈發單純天真。

“皇上睡了?”於德喜有些意外。

皇上失眠之症有十多年之久,甚至夜裏也常常驚悸醒來叫他,他已經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安然酣睡。

“於德喜嗎?”

不等曲沉舟開口,虞帝已側過臉來,猶帶著初醒的鼻音。

“皇上,”於德喜忙上前,摸了摸懷裏,輕聲應:“老奴回來了。”

曲沉舟見他用余光看自己,就要識趣地向後退,卻聽虞帝喚他一聲:“沉舟。”

這一聲過後卻沒再說什麽,他垂手站在一旁,見於德喜從懷裏掏出兩個金紅色瓷瓶,心中跳了跳。

柳重明從宮裏回來的那一次,就已經給他講過。

那些身為草替兒的罪生子們,並不只是單單被豐衣足食地養著,自出生時起,每隔一段時間,便要取一次血,以與皇上“血肉相連”、“消災抵禍”。

所以之前金平莊裏的罪生子們,都始終以藥材溫養著。

多年的心血和精神支柱毀於一旦,虞帝的身體和精神情況都在一夜之間萎靡下去,又怎麽可能不尋個遷怒的由頭?

難怪今天於德喜會不在皇上身邊,恐怕是重明那邊又尋到了新的“草替兒”。

曲沉舟不做聲地站了片刻,見虞帝就著溫茶,將兩個瓷瓶的東西飲下,才又招招手。

“沉舟,過來。”

他微低著頭,輕應一聲是,從於德喜身邊經過,又去榻前跪著,握住了虞帝的腳。

“於德喜,出去候著。”

於德喜在廊下看著紅墻上嶄新的瓦,一枝海棠從隔壁伸過來。

還是初春三月,只能遠遠看得見一層淺淡的綠意,朦朦朧朧地纏裹著樹枝,怕是連花苞都還沒蘇醒。

正看得出神,一旁小太監已機靈地取了軟墊過來,就要扶他坐下。

他擺擺手,似是不經意地問:“曲司天來了多久?”

小太監細想著,謹慎回答:“該有一個多時辰了。”

“剛剛一直是他伺候著皇上?”

“是,”小太監應:“皇上宣曲司天回話,奴才們沒敢在一旁聽,只中間皇上像是動怒了,趙公公送了些藥進去。”

“皇上倒是難得有耐心跟人談這麽久,看來曲司天還真是討皇上喜歡呢,”於德喜笑一下,斜視一眼:“你覺得曲司天如何?”

小太監受寵若驚,知道曲司天如今是皇上眼前的大紅人,又怎麽敢說一句不好,忙答道:“奴才不敢妄議曲司天。”

“不過是隨口問問,就當是聊個家常而已,說來聽聽。”

小太監避不過,又見他臉上都是慈祥的笑,便答道:“曲司天人好啊,年紀小,又單純又天真,說話慢聲細語的,也是個苦出身,對誰都和善,皇上喜歡他,也不意外。”

“是啊,”於德喜慢慢說道:“真是個討人喜歡的,說句僭越的,我也會忍不住喜歡這樣的孩子。”

小太監諾諾應著,又聽他像是在自言自語。

“上一次沒這麽伺候在皇上身邊,是什麽時候的事來著?”

他們在門外站了約莫小半個時辰,曲沉舟才從裏面退出來,見了於德喜,恭恭正正地行了一禮。

“於公公辛苦。”

“曲司天辛苦,”於德喜忙還禮,問道:“皇上睡了?”

“睡了一會兒又醒了,等著公公呢,”曲沉舟想起來什麽,在袖子裏掏了掏,取出一個錦繡荷包,雙手遞上:“有件事想勞煩公公。”

於德喜虛虛去扶,卻沒有接:“曲司天客氣,咱家能有幫得上忙的,盡快吩咐。”

“今日去為寧王爺蔔卦時,得寧王爺賞賜些東西。我住在宮裏,也沒什麽花銷……”

他猜到這荷包裏該是寧王賞賜的金銀,正要拒絕,又聽曲沉舟說:“如果公公有空出宮的話,能不能勞煩公公……為我帶些有趣好玩的小玩意回來,我也好打發時間。”

於德喜笑起來,那荷包自然而然地遞在他手裏,沒有被推辭。

“曲司天客氣,些許小事,咱家必然給曲司天辦好。”

荷包的分量不輕,於德喜在手裏顛了兩下,又看看曲沉舟離去的背影,笑了一聲:“會說話,做事妥當,真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。”

他停了一下,聲音漸漸冷了下去。

“懷王爺說得對。既然這麽會討人喜歡……怎麽就不會討世子喜歡?”

曲沉舟被人領著,一路回了觀星閣。

文嵐閣從前就是藏書的地方,有上下兩層,他休息坐臥的房間在二樓。

踏上最後一階台階,脫離了所有目光的注視,他的腿終於開始發起抖來,幾乎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,才勉強縮在床上,將自己整個地卷在被子裏。

剛剛就差一點兒……可他退縮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