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1章 驟雨

疾風驟雨夜。

秋雨如同片削著溫度的刀刃,與夜風狼狽為奸,早將行人從街上掃走。

還沒有到宵禁的時間,街上便只剩下屋檐下隨風搖擺的燈籠,忽明忽滅。

極輕微的腳步落地聲,混雜在風雨中,沒有人可以聽得出來。

那人先是試探著從馬車底落下一只腳,而後飛快地匍匐下來,在泥濘的地面上打了個滾,鉆出車底,向不遠處的窄巷狂奔而去。

直到後背貼在巷子裏,他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,狠狠呸了一聲,牽動身上的傷口,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。

從洛城回京這一路,仿佛在鬼門關走了一轉。

他不知多少次後悔,不該應了那場賭約,不該不聽人勸,一門心思想贏,不該老老實實地想著練兵。

再往前,不該放任手下的兔崽子們跟南衙作對。

可他後悔了這麽多關節,仍然想不明白,自己是怎麽一步步走到這個境地的。

似乎有什麽人給他鋪好了通向深淵的路,而他除了踏上,別無選擇。

眼下已無暇考慮這麽多,最要緊的,是盡快聯系上自己的人手,在敵人發現他已經回京之前,盡快見到皇上,哪怕用些手段。

這一身的傷,正好向皇上賣慘哭訴。

——那些人想殺的是他廖廣明嗎?不是!他們想除去的是對皇上最忠心耿耿的人!

只要讓他見了皇上,那些站在高處、眼看著他狼狽不堪的人,都要付出代價!

他辨了辨方向,輕車熟路地在巷子裏穿行。

宮外是白家的地盤,雖然分不清在路上劫殺自己的都是哪些人,可他知道,少不了白家!

既已是被追捕的落水狗,哪還需要什麽顏面?

廖廣明穿行在不見光的屋檐下,腳踩著不知混了什麽汙穢的泥濘,在雨裏無聲地啐了一口。

只要他能邁過這個坎,以後誰哭誰笑,都說不準呢!

不知是傷口疼得令意志脆弱,還是黑夜裏藏的肮臟似曾相識,他忽然想起來,在很久以前,也曾經這樣奔走在雨夜裏。

那時候,他還是獵人。

“不是你要殺他!”皇後尖利的聲音鏗鏘有力:“他擁兵自重,是皇上容不下他!”

“幾天後的春日宴上,你去與他賭!”

“皇上與本宮都有安排,他贏不了你的!”

廖廣明背靠著墻,大口喘息著。

是了,難怪之前的那一幕那樣熟悉,原來他也曾經是春日宴上的勝者。

他從沒想過有一天能勝過師父,而師父也如他所願,被逼得掛印離去。

那天夜裏也是下著瓢潑大雨,他帶著人埋伏在師父離京的路上,卻最終沒能將人留下。

雖然隔著夜幕,他和薄言都沒能看清對方的模樣,可他們對彼此那麽熟悉,都知道對方一定在。

如果不是薄言,如果不是薄言為了狗屁的仁義,他又怎麽會讓師父逃走!

廖廣明打了個冷戰,意識到自己想漏了一件事。

從前裴霄落敗,是皇上的意思,那自己這一次呢?

他驚起一身戰栗,不敢往下想,腳步不由自主地換了個方向,又很快停住。

雖然巷子裏沒有燈火,可野獸般的直覺讓他察覺到,前面有人。

像是耐心的獵人,不遠不近地跟著,終於將他迫到了絕路。

“誰!”

他翻手亮出刀,怒喝一聲。

那身影慢慢上前,一手持傘,銀槍挽在另一手臂後,雪亮的尖點向地面。

“裴霄……”那人緩緩開口,問道:“當年逼走裴霄的人……是不是有你……”

廖廣明腦中一緊,光聽這聲音,就知道來人是誰,登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。

“你敢殺我?!”

“我……”

等那人剛一開口,他突地貼地而起,手中刀激起一片雨浪。

幾乎就在踏出第一步的同時,廖廣明看見刀脫手飛出,胸口一沉,身不由己地向後倒飛,天地在眼中顛倒。

落入眼中的,除了燈火下密密麻麻的雨滴,只剩下一杆筆挺的銀槍,立在他胸前,槍尾猶在顫動。

那人將傘面低垂下來,擋住飛濺而出的血,而後轉了轉,傘上的血混著雨水四散滴落。

廖廣明睜著幾欲突出眼眶的眼睛,大口的血湧出,將他的話一次次堵在喉頭。

那杆槍拔出時,帶走了他最後一點生氣,落入耳中的是一聲喃喃嘆息。

“裴霄……”

大雨不動聲色地四處潑灑,入耳處只有紛雜不絕的落雨敲打聲。

柳清池抱著書,站在檐下,看著雨滴成串兒地落下來,在台階上摔開,又一路流下去。

終於有人過了垂花門,不緊不慢地在廊下收了傘。

“爹,我的功課做完了,”柳清池忙上前接過傘,跟著人一同進了書房,又回頭看看漆黑的天色:“這麽晚了,您做什麽去了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