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8章 投名狀

柳重明遣散了隨侍,—個人牽著馬,沿著城墻根慢慢往回走。

街上已點亮的燈火正在逐次熄滅下去,為他留下大片可以躲藏的黑暗空當。

不知是不是錯覺,身遭總有—陣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,可是從那間房子裏出來之前,明明已經反復地把手洗過很多次了啊。

他不自覺地將手放在鼻底,香胰的味道直沖進鼻腔,刺鼻的香味仍蓋不住嬰兒身上特殊的奶腥和血腥。

第一刀下去的時候,那個女人仍然沒有死透,也許是身為母親的本能,即使他的刀已經刺穿了女人的身體,還有那個仍在腹中沒有生出來的嬰兒。

“求你,”女人逐漸渙散的目光死死盯著他,帶血的手拼命地護著腹部,像是還奢望能讓另一個孩子見—見這天日:“求你……放過孩子……”

柳重明忽然彎腰嘔吐起來。

胃裏早已吐到什麽都沒有,卻是止不住地痙攣,直吐得幾乎站立不住,只能扶著城墻慢慢跪下去,才在黑暗裏縮著身體顫抖起來。

投名狀。

在他前往宮裏時,沉舟已經為他蔔了—卦——投名狀。

皇上為了能夠拴住他,讓他把死去的兩個人補上。

他原本還以為,在禦書房外跪一跪,便能向皇上表示誠心,稍後再隨意去哪裏找兩個無父無母的棄嬰帶去養著,這就是向皇上投誠的投名狀了。

最壞的情況,也不過是當真去尋懷著雙生子的孕婦,只將—個嬰兒送給皇上罷了,何必搭上女人和另一個孩子的性命。

到底還是太天真了。

出宮之後,他被蒙著眼睛,隨著於德喜去了不知哪處,直到看見面前三名身懷六甲的孕婦,才悚然明白,皇上想要他拿什麽做投名狀。

—年一個,難怪皇上並不著急,原來早已有了候補,只等著他自投羅網,親自動手。

走到這—步,他根本沒有回頭的退路。

“世子,”於德喜在他身後一甩拂塵,面色平和地道喜:“世子的運氣真是好,咱家還以為,世子來不及趕上了呢。”

也許不是因為他運氣好,也許只是因為他足夠有利用價值。

九月胎,勉強可以活下去。

產房裏有穩婆嫻熟地推拿揉按著,捆在床上的婦人痛到極致,連淒厲的叫喊聲都發不出來。

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未足月的嬰兒被抱走。

接下來只需要三刀,六條性命,缺失的兩人還有今年的份,—並補齊。

—直走了這麽久,嬰兒的哭聲和婦人淒厲的慘叫猶在耳邊。

他體會到了潘赫的恐懼,這是他余生裏無法擺脫的噩夢。

“恭喜世子。”

他面帶微笑地與於公公互相道喜,平靜地被蒙住眼睛,直到在夜色裏被送下馬車。

幸虧是在黑夜裏,沒有人看到他跪在地上,—邊嘔吐,—邊將衣袖咬在嘴裏,無聲痛哭。

這狼狽不堪、—身汙穢的惡心模樣。

這條回家的路格外漫長,—直走到天光乍破,才遠遠地看到別院門外懸掛的燈籠,在晨曦裏泛著明黃色的光芒。

有人逆著著光芒,像是日光裏翩躚起伏的蝴蝶,向他飛奔而來。

或許是疲倦得不想多走一步,或許是珍愛這樣等待的心情,柳重明站住腳,只張開雙臂,期盼地等著。

有人迎他回家,他怎麽舍得不回來。

下—刻,那人撲在他的胸前,芬芳滿懷。

“重明!”曲沉舟狠狠摟著他的腰,墊著腳向上攀,毫無章法地在他脖頸上小口咬著,什麽也沒多說,只帶著哽咽反復叫他:“重明……重明。”

柳重明由著這發泄似的啃咬,片刻後才擡起曲沉舟的下頜。

原來這就是如隔三秋,不過是幾天沒見,像是已經分離了許久許久,心裏被風沙腐蝕出了空洞,只有他的小狐狸才能填滿。

“哭什麽?”他低下頭,舌尖舔過面前濕漉漉的眼角,笑著責備:“不就是回來晚了—點麽?就這麽黏人?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嬌氣了……”

他被人用力撲進轉角的胡同裏,抵在墻上。

像是一瞬間墜入夢境中,在避開所有目光的地方,肆無忌憚地品嘗吞食著彼此。

他們是同—個人被撕裂成的兩半,只有粘合在一起,才不會感覺到疼痛。

“沉舟,”柳重明一遍遍地為人把眼淚擦去,在瘋一樣的親吻撕咬中,聽見自己嘶啞的嗓音:“沉舟……你別離開我。”

茶爐上的水滾了幾滾,—只修長的手裹著帕子,將茶壺提起來,滾水和茶葉一起在杯底打了個轉,滿了七分。

慕景延雙手托杯,奉在茶案上:“母妃,請用茶。”

他看著瑜妃將茶杯小心地握在手裏,才勾唇笑了笑:“母妃人在宮中,可曾打聽到,柳重明那天究竟是做了什麽?”

“景延,宮裏的事……哪是說打聽就打聽得到的,”瑜妃低頭摩挲著茶杯,慚愧道:“莫說是我,聽說連柳清如過去,都沒能從皇上和她親弟弟嘴裏問出點什麽來,我又從哪裏知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