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傷痕

柳重明夾著八寶玲瓏盒出了門。

前些日子,他輸了丹瑯的那個賭局,認賭服輸。

五百兩銀子對他來說不算什麽,可曲沉舟一向自恃冷靜,在拿到銀票的時候,卻罕見地無比愉悅,像個沒見過什麽世面的小孩子。

出於好奇,柳重明跟著去了東廂房,見他從櫃子裏翻出一個裝過糕點的舊紙盒,鄭重地將銀票用紙包好,小心地墊在紙盒最下面。

自己送的東西——幾根紅繩、驅蚊的小香包、一塊帕子、兩支湖筆,都放在紙盒裏,並沒有太多,紙盒空出大半,看得他心裏百感交集,滋味難受。

也不知是因為送的東西太少,還是因為這些東西被人妥當收好。

這人身份更撲朔迷離了,既是久居宮裏的人,什麽好東西沒見過,怎麽對區區幾百兩銀子如此雀躍?

曲沉舟見他看得認真,警覺起來,捂住自己的寶貝盒子。

“世子,願賭服輸。”

柳重明失笑,什麽叫財迷心竅,這生生把個聰明絕頂的人迷成個傻子,難不成自己還能為區區五百兩銀子反悔?

可曲沉舟越是在意,他越是想使壞。

“我聽林管事說,你從前有規矩,禁止私藏……”

他話沒說完就後悔了。

察覺到他要收回銀票,那張剛剛還在笑的臉上明明白白顯出被傷到的神情,一瞬間讓他有些慌。

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曲沉舟會把錢看得這麽重要,在想明白之前,口中的話就迅速地拐了個彎。

“就算私藏,也別用這麽破的盒子裝本世子送的東西。”

之後他忙碌起來,一時忘了給人找個體面的盒子,今天這算是誤打誤撞見到合適的了。

柳重明輕車熟路地向東廂房而來,房門關著,他尚未走到窗戶處,便聽裏面傳出林管事略帶焦急的聲音。

“沉舟,再忍忍,別亂動,一會兒就好了。”

隨後秦大夫的聲音也像是累得喘氣。

“小曲哥,咬緊些,萬一再歪了,這臉可就真破相了。”

柳重明咚地一聲撞開了房門。

林管事和府醫中間夾著一把椅子,曲沉舟靠坐在椅子上,仰著臉,死死咬著汗巾,從臉上流下的血將汗巾兩邊染得紅艷。

“怎麽回事!”柳重明將盒子丟在桌子上,三步並作兩步過去,見曲沉舟臉上的疤痕又從中間割開。

不用府醫多解釋,他便能看明白了——與血水一同流下的,還有黃白色的膿水。

“世子。”秦大夫擦了把汗,忙向他行禮。

“我一直只當敷藥就好,可今日看著,小曲哥從前傷得重,上次只除了浮面一層膿水,愈合之後,裏面的又泛上來。”

“我說呢,怎麽來了之後,不見消,反倒隆起來。”

“這一來,怕是要多花些時間了,估摸要過年的時候,才能看出來好不好。”

柳重明見曲沉舟臉色青白,連睜眼看他的力氣都沒有,林管事在不停用沾濕的手巾擦汗,心中緊了緊,連聲音都輕下來,生怕多吹一口氣都會傷害到人似的。

“能不能治好?”

“我姑且試試看,這次若是還消不掉疤,那只能再……”

“不用了。”柳重明從一旁拖了椅子過來,雙手攏著曲沉舟的一只手:“這一次盡力而為,玉麟膏能用多少就取多少,不用吝嗇,這次把膿水除了,別留病根。若是疤還不好,也不用再治了。”

他傾身過去,輕聲囑咐:“沉舟,抓緊我的手。”

曲沉舟咬著汗巾,含糊地嗯了一聲。

這是柳重明第二次見到府醫在這張臉上動刀,有些想不起來第一次的時候,自己是怎麽才能從容地看下去。

他的臉色並不比曲沉舟好看到哪兒去。

藥水浸過的刀在火上烤出刺啦的聲響,刀刃落在疤痕上的瞬間,他的手陡然被人攥緊。

“很快就好,別怕。”他也用力回握,目不轉睛地盯著。

“馬上到頭了,好了,出來了。”

“呼吸一口,還有三道,都不長。”

“吸氣忍一忍,要落刀了。”

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碎嘴,可這樣念出來,曲沉舟也肯乖乖地配合他呼吸放松,接下來的幾刀,硬是堅持著一動沒動,一氣呵成。

“好了,結束了,結束了。”他摸了摸曲沉舟的額頭,發現自己手中也都是汗:“別怕。”

最後一刀提起,所有人都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。

疼痛未過,又緊張了太久,曲沉舟在椅子上僵了片刻,卻在柳重明想要去抱他起來時,伸手推了一把,自己緩過一口氣。

方才還被攏著的手抽離出去。

柳重明怔怔地看著空空的手心,鼻尖忽然有些酸酸的,不怎麽自在。

——其實沒錯,這人的真實身份也許與他不相上下,或者更甚於他,如今委身在賤籍之軀內,求助於他不過是權宜之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