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3章 迷霧

自從中秋夜起,曲沉舟就搬回了東廂房去睡,每晚把門閂插得死死的。

柳重明過來推了幾次門,裏面的人都沒回應,也不知道是真睡著了,還是裝睡沒聽見。

他索性也擰起性子,再不紆尊降貴地找氣受。

那夜聽到的說法雖然的確驚悚,可就像曲沉舟說的一樣,對於他來說,再可怕的事畢竟也是沒有發生過。

既然他已經打起了十足的精神,就必然不能讓同樣的情形再次發生。

眼下需要他處理的事比從前翻倍還要多,也讓他無暇為那些虛無的事分心哀痛。

不光是來自各地鋪子的慣例賬簿和消息,還有關於慕景臣的、關於江行之的、關於方無恙的、關於那間養拙酒鋪的等等等等。

他才知道,以前只是查查賬簿、數數銀子的日子,真的是太|安逸了。

每每絞盡腦汁思考調動人手的時候,甚至有種捉襟見肘的感覺,這讓他意識到——除了自己的人,除了石巖手中可調動的人,他還需要很多人,包括方無恙。

可西堰那邊的消息接踵傳來。

所有事實都說明,當年懷王雖不在京城,卻沒有前往西堰。最有可能在西堰一帶出現的,是陪同嫻妃娘娘回鄉省親的慕景臣。

曲沉舟是對的,方無恙在對他說謊。

他去拜訪白府,嘗試從姑丈口中問出方無恙的身世來歷,可姑丈讓他不要操心那麽多,只說方無恙受過柳家大恩,對柳家有益無害,是可信可用之人。

他又回家問父親,認不認識方無恙這個人,父親說認識。

而父親的說辭與姑丈相差無幾。

柳重明心中的震驚無可言喻。

若不是這次意外的詢問,他甚至沒想過父親也知道方無恙,可既然如此,為什麽又是通過姑丈讓他和方無恙認識?

“酣宴呢?是誰送給您的?”

對於他的追問,柳維正也讓他不要打聽太多,便讓他回去,一字不答。

雖然眼下不是困境,柳重明卻陷入困惑之中。

身邊的所有人都像是有無法宣之於口的秘密,這些秘密化作濃厚的霧氣彌散在四周,他無法看清前路,也抓不住它們。

他被困住了,只有曲沉舟始終牽著他的手,可他卻不知道,他們要去的前方,是哪裏。

“世子,”有人輕聲叫他,小聲問道:“您在看嗎?”

柳重明這才回過神,目光一落在面前的冊子上,又不自然地微微移開目光,想起來自己為什麽剛剛會走神了。

——再不想點什麽別的分散注意力,他快要被眼前這東西憋炸了。

曲沉舟嘴毒,雖說是實情,可幾次三番嘲諷他不通風月,但凡是個男人都不能忍。

平日的麻煩事夠多的了,他也需要找個地方放空一下自己。

吃了上次那樣的教訓,柳重明知道自己遭不住面對面的香艷情形,也沒有更合適的人可問,便只能故作不經意地跟知味聊了兩句。

知味在行院裏也呆了好幾年,也是個會察言觀色的,有了上次的事,知道世子心軟又待他好,更是盡心盡力服侍。

不光體貼地為他準備了全新的器物包,更預備了各樣器物的說法。

就是他手中這個冊子。

將冊子打開,一眼看見那個長條形狀的東西,他身上也長得有。

看到知味將那幾個長短粗細不一的東西擺出來,柳重明尷尬得距離裂開就差那麽一點,又不好露怯,只能硬著頭皮盯著那包裹,聽知味一一講給他聽。

如今擺在他面前的是一方一尺長的盒子,裏面陳列在錦緞中的是十個龍眼大小的球,薄銅外殼上鏤空雕花,裏面看似層層疊疊的,套了幾個球,也不知是怎麽刻出來的。

這東西看起來精巧可愛,不令人尷尬,他伸手拈了一個,又很快丟在桌上。

那球躺在盒中尚且老實,在他手中居然嗡然動起來,像是裏面的套球在不住旋運,指尖登時麻了。

知味忙將球撿起來,放在自己掌心。

“世子莫驚,這是勉子鈴。”知味將冊子翻了一頁,指給他看:“此球產自異邦,內有奇鳥之液,得熱氣則轉動不休。”

柳重明見那球果然在掌心極輕微地振動,像是裏面有什麽小獸在左突右沖似的,不解問道:“這東西……也是能用的?”

知味抿嘴一笑,輕聲回答:“回世子,放在那裏,兩三個球便能觸到那一點。”

“哪一點?”柳重明剛剛不敢仔細聽,走神走得厲害,不得不問。

知味看出他的羞澀,附耳過去低語幾句,眼見世子爺的脖頸泛起大片紅暈,一直爬到眼角,連那片淡淡的胎記都愈發顯眼。

柳重明覺得自己幾乎要燒起來。

可那顆勉子鈴被遞過來的時候,他仍鬼使神差地握在手裏,無法控制地胡思亂想,這球若是放在……放在那裏,那人會不會哭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