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6章 酣宴(第2/3頁)
進門之前,他擡起袖子聞了聞,有梧桐花的味道。
是春天時候被人收撿起來的梧桐花曬幹後,裝在紗布袋裏,他聞著這味道好聞,悄悄從曲沉舟的衣箱裏拿了兩包,塞在自己的櫃子裏。
曲沉舟聽見腳步聲,放下毛筆,起身站在書案一邊。
柳重明習慣他不招呼,繞過書案,去看上面的字:“抄完了?”
“嗯。”曲沉舟應一聲,心中微惱。
上一世裏,從重明開始教他寫字起,他就好奇過,為什麽許多時間裏寫的都是同樣的內容。
而且重明還相當嚴格,一筆一劃都不許走樣。
直到很久以後,他才明白過來——重明這是做了錯事,被柳侯罰了,拉他一起幫忙抄家規。
所以他對柳家家規可以算是倒背如流。
只是沒想到的是,重活一回,居然還是沒能逃過幫忙抄家規的命,連帶著之前重明跟柳夫人吵架那次,柳侯足足要罰抄二十遍家規,都是他給人代筆捉刀。
討厭。
“怎麽還空著?”柳重明一張張翻檢,時不時點著中間的空白,問:“不是教你寫過很多次了?”
這話聽著太熟悉,曲沉舟一瞬間竟有種錯覺,曾經的生死界限被模糊,他們還是從前的少年。
“寫不像。”
“之”字結構最簡,卻也最難,他只在這個字上,始終學不會重明筆下的神韻。
柳重明撿起筆,滿滿地舔飽墨汁,沒有補上缺處,卻招呼道:“過來。”
筆被塞到曲沉舟手裏,一張空白紙在面前鋪開。
“寫來我看看。”
他偏偏頭,先看向透過窗紙的暖日鋪灑在桌面上,而後一寸寸擡起目光,在那雙深褐色的眼瞳裏看到自己的倒影。
當年照入晉西書院的舊夕陽,也曾這樣照著他們。
他微微低下頭,在紙上寫下一個“之”字。
——桃之夭夭,灼灼其華。之子於歸,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,有蕡其實。之子於歸,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,其葉蓁蓁。之子於歸,宜其家人。
從前他寫不好這個字時,重明曾一次次讓他抄寫這首詩,而後告訴他——沉舟兒,總有一天,我會光明正大地迎娶你。
可惜他……等不到那一天。
一只手從左手側撐在桌上,另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,與他一起握住了筆,將他圈在桌前的小小一隅。
“力發乎腰,其根在腳,”柳重明拍他的腰,讓他站穩腳,而後帶著他的手一同飛快落筆:“你的先生沒教過你嗎?以腕發力。”
飽滿的筆鋒落在紙上,曲沉舟心神一蕩,那禁錮包圍他的氣息隨著最後一筆,離開了後背。
留他怔怔出神。
“先生……教過,是我沒有學好。”他輕聲回答:“謝過世子。”
柳重明攥著掌中的余溫,恍惚片刻,總覺得這情形仿佛在哪裏見過,卻又不記得做過這樣的夢,便被道謝聲喚了回來,去窗邊坐下。
“明天也別出門,在家好好練字。”
其實在拿到曲沉舟謄寫的第一份家規起,他就看得出來,單個字看還好,可是連成篇幅的話,他們的筆體還是分得出的,完全不能拿去糊弄爹。
曲沉舟不習武,字裏行間少了些力道和鋒利。
但他還是樂得讓人抄家規,喜歡看曲沉舟怒不敢言的模樣,也好有點什麽事把人拘在家裏,淩河幾次找上他,都讓他搪塞過去,這個時候不出門最好。
他不走,曲沉舟也只能悶悶應了一聲,剛低頭寫了幾個字,又聽人問:“你有沒有聽說一種酒……叫酣宴。”
曲沉舟莫名其妙擡頭:“沒有聽說。”
柳重明看他片刻,轉過頭去:“沒事,隨便問問。”
因著寧王送他的新鋪子,他順便去看了看曲沉舟之前給他買下的鐵匠鋪和酒鋪,尤其是留心那家寫著“養拙”的酒鋪。
鐵匠鋪就是普普通通的打鐵鋪子,除了不造農具而是打兵器這一點讓他有些意外,其他並沒什麽特別之處。
管鋪子的是個粗人,更熱衷於打鐵,賬目記得一塌糊塗,想必是因此吃了虧,鋪子才能用這麽便宜的價格買到。
柳重明留了管事在這邊幫忙整理賬目,才去拈花巷那邊看看,只可惜再沒遇到那只異瞳的小野貓。
鋪子掌櫃是個細心人,賬目記得清清楚楚,鋪子裏都出什麽酒,哪裏收的,哪裏做的,每種酒的入賬如何,都清清楚楚。
賬目清晰,接手方便許多,柳重明原本只打算簡單翻翻便罷,卻留意到最後一頁的酒品只有入項沒有出項。
掌櫃解釋給他聽——這“酣宴”酒是有人寄放的,每年秋分時節前,就有人把酒送來,之後再有客人取走,並不賣。
而至於是誰取走的,受寄放人的囑咐,是不可以說的。
他聽著莫名其妙,又想著酒鋪是曲沉舟收的,該是有什麽目的,可曲沉舟說只知道鋪子有些古怪,具體古怪在哪裏還沒有摸明白,只能先買下再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