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 棋子

馬車距離拈花巷還有一段路的地方,柳重明下了車,沒有再讓人跟著,自己向拈花小鋪走去。

那地方他知道,小時候哥哥帶他們兄弟過來買過蜜餞,他很喜歡裏面的冰雪甘梅。

掌櫃是個和善的老者,見他總是一口氣買很多,還逗趣地說,這冰雪甘梅可不是隨便吃的,問他是不是要買去分給喜歡的小姑娘。

他當了真,偷偷存了很多,想著有朝一日遇到喜歡的姑娘,可以拿出去做聘。哥哥沒了之後,他扔了許多從前的東西,包括那幾包發黴的甘梅。

從那以後,他已經幾年沒過來這裏了。

鋪子掌櫃的換成了個中年人,相貌與老者有幾分相似,仔細用紙袋包了冰雪甘梅,恭敬地送他出門。

他站在鋪子外,門裏門外都變得陌生,忽地有種物是人非的傷感。

這地方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出奇的,雖然處在城南並不繁華的地方,四周人來人往,也還算不冷清,就是距離別院有點遠。

他轉了轉,心裏笑話自己閑得作怪,那些夢都支離破碎,甚至連夢裏出現了幾個人都看不真切,他居然還煞有介事地跑過來。

只因為夢裏,“拈花小鋪”四個字聽得真切。

隨意找了處墻根坐下來,因為前幾天的雨水而微潮的墻面上生著青苔,把水氣從後背透過來。

久違的甘梅味在口中蔓延,強烈得有些不適應。

這麽想想,自己不光是太久沒吃冰雪甘梅,連內院裏都停了甜食,備在桌面上的都是著意吩咐廚房換了方子的東西。

他是不是太慣著那個人了?

可是點心放在那裏,每次曲沉舟都會溜著墻根摸過來,然後一手掌著書看,一手拈著點心。

等他轉回去看時,只留下一桌子殘渣,便覺得少吃兩口甜食,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。

想得出神,一枚甘梅掉到地上,發出極輕的響聲。

一只靈巧輕盈的貓咪從墻頭上跳下來,警惕地看著他這個不速之客,那是個極美的小生物,罕見的異瞳,左邊琥珀色,右邊藍色。

有點像。

他多看兩眼,笑出聲,真像。

與那雙看起來還挺親切的眼瞳對視片刻,他丟了甘梅過去。

貓咪的喉嚨裏示威般呼嚕著,片刻後試著舔了舔甘梅,發出一聲炸毛的尖叫聲,一口叼起甘梅,嗖地竄上墻頭不見了。

柳重明啞然失笑,這生人莫近的樣子跟那個人更像。

可細想想那人說的一件件事陸續應驗,他又有些笑不出來。

從皇後病倒起已經過了五六天時間,他昨天又向宮裏遞了牌子。

一來既然有了皇上的問責,這事他必然不能置身事外,二來見到姐姐,知道姐姐沒有被卷入其中,他也能安心。

聽說懷王在出事當天就進了宮,皇上正召司天官在占蔔吉兇,誰都猜得到,若是真等到陳司天說出什麽要緊的話,懷王和瑜妃這一趟不會是那麽好受的。

在皇上面前爭功爭寵是個熱鬧,若是把心思花到害人的地方,更何況病倒的人是皇後,置皇上的顏面於何地?

據說當時起了些騷動,皇上最終還是直接召見了懷王,令於公公將陳司天攔在殿外。

這讓他不由地想起曲沉舟冷冷的話

——如果懷王還能以聖人之姿自處,不為自己辯解,我今後也再不找他的麻煩。

——世子可以睜眼好好看看,懷王能做到何種程度。

朝陽宮閉鎖之後,賬簿到了懷王手中,他信誓旦旦要去做的事轉到了懷王身上,懷王的雷厲風行超過他的想象。

南衙負責宮城戍衛,必然要勞煩到,齊王在此事中避嫌讓開,懷王拿著皇上手諭直接找上了南衙副統領薄言。

前幾天偶遇時,他邀薄言喝了點酒,雖然對方語焉不詳地含著些抱怨,可他將裏面的細節聽得明白。

小宮女沒熬多久就死了,這樣死無對證下,懷王更不肯、也不能輕易服輸。

在得了皇上的許可下,薄言配合調查也無可厚非,可偏偏有人屢屢在其中幹涉。

薄言哪邊也不敢得罪,更不敢向懷王知會有人暗中阻撓,仿佛風箱裏的老鼠一樣憋屈。

柳重明想得出來,從中作梗的必然是寧王,或者該說是皇後一方的人,只是不清楚皇後的哥哥,身為門下侍中的唐叔信知不知道。

好在薄言也沒有困擾太久,很快一樁樁事實浮出水面,人都被帶去了虞帝面前,環環相扣,由不得人不信。

先是守著西平門的金吾衛確定,寧王爺進宮時,身上就帶著撲鼻的香氣,但那人畢竟是個男人,再聞到瓷盒裏口脂的味道時,並不敢輕易點頭。

而後是在抄手遊廊裏曾遇到寧王的宮女,這次肯定了,王爺身上的味道與口脂味道相同。

再之後是守在朝陽宮與坤寧宮之間角門處的太監,說寧王爺出宮時穿的衣衫和入宮時不同,身上沒了入宮時那股噴香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