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解藥

柳重明從門口到內院一路走得飛快,始終沉著臉,唬得沒人敢多說一句話。

沒成想一過垂花門,便有人不識臉色地迎了上來:“世子。”

他聽到這聲音叫自己,陡然停住腳,一時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,或是欣慰,或是惱怒,將一肚子的惡言惡語都頂到舌根,又被他勉強咽下去。

曲沉舟不明所以地看著他神色不定,並不知道他如今一觸即發的激憤:“世子今日進宮,可有什麽收獲?”

當然有收獲,他不得不面對自己從前的失敗,不得不承認走錯了路。

“曲沉舟,你到底是什麽人?”

他不死心地又問,果然還是只有沉默回答他。

“你先別管我,我要自己安靜一會兒。”

柳重明拔腿就走,腦子裏一團亂,余光裏看到曲沉舟像是還要說什麽,又被自己的話逼退,默默地站在原地。

有那麽一瞬間的沖動,他想回頭去問一問,可腳步只頓了一下,便調轉方向。

“你別跟來!”

及至關了書房的門,他的手猶自發著抖。

曲沉舟說的事應驗了,姐姐慧眼如炬,進宮之後應當就很快看出端倪,可姐姐並不敢憑著皇上的寵愛懷胎,因為……

因為他的無能。

柳重明把頭杵在桌子上,眨一眨眼,便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落在手背上。

他這些年都做了什麽?本以為自己為大哥拼盡了全力,卻忽略了更重要的東西。

再這樣下去,如果真的有朝一日,有人對柳家發難,他甚至沒有招架的余力。

曲沉舟說的,他信了。

是不是在曲沉舟活過的上一世裏,他就是這般蒙著眼睛亂舞一氣,拖著整個柳家跌落深淵而不自知?

這個念頭令他怕得不住顫抖。

可腦子一團混沌中,卻又仿佛能聽到曲沉舟沉靜冷漠的聲音——世子這樣……當真算是成熟嗎?若是一提起令兄的事,世子便會被激怒,我是不是該考慮,是否需要再尋明主?

——世子若是今後也打算用以這樣的天真去奪嫡,不如早些告知,我區區賤命不足掛齒,可憐白柳兩家跟著一起遭殃。

狠狠用袖子擦擦眼睛,柳重明深吸一口氣,挺起腰來,也不叫下人,自己滴水研墨,取筆抄經,凝神靜氣。

他雖然白白耽擱了四年多時間,好在老天憐憫,有曲沉舟為他指點迷津,無論這人是誰,他也要善加利用,再不能辜負身邊人。

姐姐在等他。

這一路筆走遊龍,寫得極快,幾頁下來,心情漸漸平穩下來。

窗外日頭已西斜,只剩下一點余暉,他抖了抖油墨未幹的紙,正打算放去一邊,忽然間福至心靈,將紙張離遠看了看,又從書案下的格子裏掏出另一疊紙。

那是曲沉舟之前寫的東西,說是之後也許用得到,一並放在他這裏。

他將兩種字跡並排放在一起,才想明白,為什麽自己在看到曲沉舟寫字時,有種非常古怪的感覺。

他們倆的字體只有極微妙的區別,若是讓外人看了,幾乎分辨不出來。

這個發現讓他呆了許久,直到書案上一黑,最後一線余暉也被吞沒,柳重明驀地跳起來,飛一般向臥房奔去。

“沉舟!”

他想起來了。

上午去宮中之前,管家給他拿了什麽東西,他當時心緒煩躁沒往心裏去,直接塞在懷裏,再沒考慮這事。

如今看到黑下去的天色,他想起來了。

管家給他的是曲沉舟的藥!

他也終於知道,自己回來的時候,曲沉舟欲言又止,究竟想說的是什麽了。

今天是朔夜!

紗籠裏沒有人,他又飛快地退出來,院子裏的下人忙上前,說下午看到小曲哥往東廂房去了。

這內院裏東邊有好幾間廂房,其中一間便是柳重明專門分給曲沉舟用的。

他跑在院子裏,隔著回廊向屋裏張望,還沒靠近那間廂房,便聽到“刺啦”一聲響,像是衣衫被撕開的聲音。

柳重明看看天色,距離戌時還有些時間,便放輕了腳步。

天氣暖和起來之後,廂房的窗戶便會敞著一道縫,他站在竄著新葉的樹後,微側著頭,向窗戶裏張望。

從這裏能直接看到房間的書案。

又是“刺啦”的一聲響,這次他親眼見了,的確是撕衣服的聲音。

桌上擺著一件陳舊的布衣,曲沉舟一手拿著剪子,刺啦地又豁下來一條。

柳重明一聲不吱地看著。

桌上的布條裁夠了後,曲沉舟拿起幾條,在手中捋捋,一頭用牙咬著,雙手把布條編成一束,編完拽拽,試試力道,然後綁在左手手腕上,再用另一頭去纏右手。

柳重明從起初的不懂,到現在終於看明白了——曲沉舟拿不到藥,看樣子又知道這藥發作起來恐怕痛苦非常,就打算提前捆住手腳,免得發作時弄傷自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