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 江行之

柳重明能感覺到白石巖的腳在桌下輕輕碰了一下自己,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。

“也是趕巧了,我們家的商船在海上撈起來一條快沉的船,船上正好有潘公公一份貨,我怕潘公公著急,想著早些告訴他這個消息,正好就順手討下來了。”

他微微一笑:“皇上常與家父說起,殺生造業障,哪怕是個下奴,想必這樣也不是皇上樂於見到的事,又在外面大張旗鼓的,傳到皇上耳中,總是不好。”

聽他提起皇上,沒人再敢冒刺多說什麽。

白石巖有些不快。

城中這些人是不是把柳家盯得太緊了?難不成每次重明不管跟誰接觸,都會要他們警鈴大作?

柳重明向他微微搖頭,讓他不要大驚小怪地嚇自己。

“重明說得對,畢竟是條人命,更何況那孩子也是個少見的怪物,死了可惜。”江行之漫不經心地接口。

“怪物?哪裏怪?”慕景德好奇。

這個問題有很多人可以給他解答。

“王爺有所不知,這孩子的眼睛長得跟別人不一樣,一只是金色,一只是藍色。”

“杜掌櫃當初的說法還有,那孩子從不會說謊,不是不敢,是不會,謊話說不出口,天生的。”

“算了吧,杜掌櫃的話能聽嗎?他還說那孩子蔔卦百發百中呢,我上次過來,半個字也沒聽到,明明就是個小啞巴。”

“對啊,他們的話能信嗎?說的越邪乎,要的價越高。你是第一天出來玩嗎?”

“也不一定啊,上次我去撞仙樓,先生說我第二天會破財,我就一天沒出門,結果果然平安無事。”

有人笑著接口:“這種就是純騙人,我是不知道你出門會不會有事,只知道你遇見他,倒真是破了財。”

一片哄堂大笑聲中,慕景德也笑起來:“江湖術士招搖撞騙,聽個有趣就好了,哪還能當真?”

“王爺,我倒覺得那孩子有趣得很,”江行之笑容淡淡的:“我幾年前也來找他蔔過一卦。”

慕景德聽他說得正式,忙問:“什麽結果?”

“他什麽也沒說,只是搖頭,杜掌櫃解釋說,這就是諸事順利的意思,結果那段時間我做什麽都當真還挺順利的。”

慕景德也忍不住大笑起來:“行之啊,你一本正經說這種笑話,一點也不好笑。”

一群人跟著笑起來。

“能讓王爺開懷一笑,也算是我一件功勞了。”江行之轉過臉,問身旁的柳重明:“重明呢?有沒有玩過這些?”

柳重明微笑搖頭。

他早說過自己雖然不信,卻不會不敬,這些人一面期盼著能有人占蔔出未來,一面又用褻瀆的“玩”字來說起這件事,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。

江行之笑:“這種事,信則有不信則無,重明不信,省了銀子,卻少了許多樂趣。”

“行之兄有沒有聽過一個故事?”柳重明反問。

“什麽?”江行之問。

“從前有三個讀書人進京趕考,臨行之前向一名算命先生問應試結果如何,算命先生舉起一根手指,結果三人裏當真只有一人考上。”

慕景德贊嘆:“這倒是算得準。”

“王爺贊得早了,”江行之笑應:“這算命先生耍了個心眼,無論這三人一起考上,還是一起落榜,只考上一人,還是一人落榜,都在他一根手指的算計中。”

慕景德這才明白故事裏的門道,不由笑道:“倒是好狡猾的方法。”

“不可全信,也不可不信。”江行之給他斟了酒,岔了個話題:“王爺,就算是沒有蔔卦一事,您也該看看那孩子的眼睛,當真是玲瓏剔透,非人間之物。”

之前便已經聽旁人說了“小怪物”的樣子,江行之的話更讓他有些興趣。

“行之,因為這個,你今天改選了奇晟樓?”

“王爺見多識廣,我可是絞盡腦汁才想起來,這裏有個樂子,王爺若是高興了,別忘了重重打賞啊。”

柳重明與白石巖對視一眼,借蔔卦之口說點什麽危言聳聽牽扯不清的話,這情況他們也見過不止一次了。

曾經有位司天官便在類似的局中起到了舉足輕重的角色。

那一次,懷王被連累得禁足三個月,直到最後那位司天官被押入大牢嚴刑拷問時,才吐露真相。

懷王雖被放出,皇上卻壓下了挑起事端的根由,沒容許更大的波瀾掀起。

眼下的情況不明,讓柳重明也想不出,身為齊王幕僚的江行之提到“那孩子”,真的是單純獵奇有趣,還是以誰為目標?

面對白石巖詢問的目光,柳重明也只能歉然地搖搖頭。

只是因為江行之說起,他又忍不住想起自己在潘赫府外,也不當真是悲憫一條性命還是別的什麽,居然會出手救起小小一名下奴。

可更讓他記懷的是,那個孩子在他懷裏拼了命地靠攏他,像是張皇無措的小獸終於找到了一處安心之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