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暗火

那少年錦衣駿馬,眉眼帶笑,又自有一派迫人的貴氣,令人不敢逼視。

偏偏右眼下又生了一片胎記,淡淡的褐色從眼角蜿蜒向鬢發,看不真切形狀,卻將這份威嚴消去許多,添了一絲風流味道。

讓人覺得,這人即便是做了壞事,也不過是個任性的玩笑,教人討厭不起來。

奇晟樓的人雖然不認得他,看他這個氣派,也不敢造次,忙有管事上前應了聲:“回公子,奇晟樓在捉回逃跑的家奴。”

那少年身邊的下人也附耳過去,向他低聲說了幾句,看樣子像是在為他解釋眼下的事。

少年漫不經心地夾了下馬肚,看著家丁將人反捆雙手扛了起來。

有人扯落了蒙在那小家奴臉上的覆面,將沾了迷藥的汗巾蒙在口鼻上。

“居然還敢逃跑?倒是個膽子大的。”少年用馬鞭點了點眾人:“你們抓人也就抓了,在大街上吵吵嚷嚷的,像什麽樣子。”

“是是,”那名管事點頭:“公子教訓得是。”

不知是不是他看錯了,在那瘦小的家奴被人扛走時,像是一直在看著他,然後慢慢停止掙紮,閉上眼睛。

他看了須臾,也不再管閑事:“走罷。”

那管事作了幾揖,剛準備走,又聽人問:“剛剛那個小孩,眼睛是怎麽回事?”

“公子好眼力,”管事殷勤答道:“他那眼睛是天生的,稀罕得很,公子若是想看這小怪物,改天可以來奇晟樓坐坐,茶好酒好,您想怎麽看就怎麽看。”

“石巖,你聽這人精明的,”少年笑著向一旁的白衣公子說話:“我就問了兩句話,他就打算賺我的錢呢。”

白石巖忍不住笑:“行了,知道你是鐵公雞。”

“胡說,”少年輕輕揚了馬鞭,繼續往前走:“我是鐵公雞的話,還能被你白白宰這麽多年?”

白石巖也打馬跟著他慢慢溜達:“重明,你今天是第一次見剛剛那個小孩?”

柳重明一挑眉:“你知道他?”

“豈止知道,早先還算是京城一景,你不是去過奇晟樓……”

白石巖及時停了一下,心中後悔——重明去奇晟樓那次,還是他們帶去的,也就是那一天,柳家出了事。

他瞟了柳重明一眼,見人沒什麽反應,才接著說。

“聽說這孩子隔三差五就逃跑出來,攪得雞飛狗跳。有好一陣子沒見了,我還以為他早被打死了,沒成想還活著。”

柳重明點頭認同:“跑了這麽多次還活著,倒不像是杜權的心腸,看樣子他還算是有點價值?”

“到底是生意人,在這方面腦子靈光,”白石巖也不知道是誇他還是損他:“奇晟樓的那個奇字,就是為他改的,掛牌蔔卦,據說無不應驗。”

柳重明嗤笑,不置可否。

白石巖知道他對於這種事的態度,也一笑:“看個好玩而已,誰會當真,早些年有人請我爹去喝酒,我和石磊正好跟著,那次是在奇晟樓第一次見他。”

柳重明沉默片刻,注意力果然轉移過來:“姑丈有耐心聽這些東西?”

“應酬而已,沒耐心又能怎樣?是於公公的帖子,總不好推。”

“於公公?”柳重明慢慢收斂了笑意:“然後呢?蔔了一卦?結果呢?”

這人最會的就是討好上意,哪會沒事請姑丈喝酒?

“哪有什麽結果?如今天下誰不知道什麽事最討巧,最能賺錢,光在這京裏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號稱半仙、蔔卦算命,更別說那孩子長得的確奇怪了點。”

柳重明松了一口氣:“我倒是早聽說奇晟樓的杜權貪得無厭,他會做這種事,不稀奇。不過沒有結果豈不是砸了招牌?”

“所以說杜權是個人精呢,他提前說了,說若是平安無事,無大起大落,就蔔不出什麽結果。”

“真是被豬油糊了心,當別人都傻呢?”

“可不是麽,騙人也不找個機靈點的來,該讓杜權向你學學,”白石巖笑:“那孩子像個小啞巴一樣,一問三不知,只會搖頭,我爹看他被嚇得直哆嗦,怪可憐的,還讓我們帶他出去玩。”

“那石磊應該很喜歡,他最愛帶小家夥們玩。”

“哪帶得出去呢?”白石巖跟柳重明一道放開韁繩,讓馬小步地顛起來,將鋪著石板路的街道踏出有節奏的噠噠聲。

“他怕生得很,頭也不敢擡,不哭也不笑,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,問什麽都只會磕頭,挺沒意思的,後來就再沒見到他了。”

“嗯。”柳重明應得心不在焉。

“有心事?”白石巖揶揄他:“是不是也心思活絡,打算做點占蔔生意?”

柳重明看他一眼:“鬼神之事不可信。”

白石巖大笑:“你說不信鬼神之事,那今天特意叫我一起去南路禪院幹什麽。”

“不可信,也不可不敬,”柳重明微笑:“石巖,你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夢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