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0章 客青衫 39

“你平日裏怎麽總是很少說話?”

回去的路上,銀止川問西淮:“明明你有許多想法,說出來可以叫朝堂上那些老頭子驚掉大牙,但是從來不顯露分毫。”

就好像你看著一個人坐在那裏,安安靜靜的,以為他平平無奇,除了一張臉讓人在經過的時候想多看兩眼,其余的也沒什麽過人的地方。

但沒想到他其實心中有一方別樣的天地:世間萬物、星辰軌跡、時光洪流,萬千經綸都收於一心。

看似的風平浪靜下,實則是風起浪湧,驚濤拍岸。

“沒什麽好說的。”

西淮淡淡瞥了他一眼,問:“說出來做什麽?賣弄所學,享受旁人驚羨的目光嗎?”

銀止川一頓,認真想了想,然後失笑道:“這也有道理。”

“不過我見朝堂上那些酸不溜秋的文臣,總是時常要掉一掉書袋,說一兩句別人聽不懂的晦澀之語,然後再搖頭嘆氣一番,感嘆旁人粗魯無禮,世風日下。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襯托出自己的才華出眾。”

“要靠列舉自己看過的典籍書本來證明學識,本就是讀書人的悲哀。”

西淮淡聲道:“你瞧過的每一本書,記過的每一句字句,都早已融入了你的言行中,與你這個人合為一體。你說過的每一句話中都有你讀過的書本的影子。若還需要讓別人從列舉的書單中明白你是看過這些書的,不是很可笑嗎?”

銀止川一怔。

“西淮……”

他失笑道:“你真是一個有意思的人。我越來越覺得你有趣了……如果把你帶到朝堂上,和那些老古板說話,指不定要把他們當場氣昏過去。”

“我不喜歡傳統意義上的‘讀書人’。”

西淮卻略微蹙眉,輕聲道:“以前我父親想過當一名教書先生,在小鎮上開一家書館。但是那個鎮上有另一個老先生也做教書先生,滿口的之乎者也。”

那名老先生記過許多古文,張口即是生僻的詞句。

這些句子原本也沒有那麽生僻,叫人大概理解理解意思還是沒問題的。有問題的卻是那位老先生時常喜歡亂用典故和詩詞,故意將很簡單的句子寫得佶屈聱口,晦澀難懂。借此來賣弄自己的淵源學識。

西淮父親認為,最好的文章就是將最深奧的道理講得垂髻小兒也看得懂,用最少的字數講最多的含義。

大道是化至繁為至簡,在一粒塵埃裏,描繪出三千世界。

可是他這麽想,就總也沒有那位老先生在滄瀾鎮上的名氣響亮。

西淮從那個時候開始,就很討厭故弄玄虛江講話的人。分明是自己講不清語義,用錯了典故,偏偏埋怨別人理解不了他深邃的思想。

這是西淮第一次,對這個世界的正派道義生出反叛心。

“接下來……你是同我一起,還是先回府?”

出了驚華宮,銀止川問西淮。

西淮一頓,問:“你要去哪兒?”

銀止川皺了皺眉頭,答:“去禦史台。”

說出這三個字對銀止川來講著實有壓力,因為他與林昆相當不對付。

一個是文官之極,一個是武將之峰,一個最看不慣世家子放浪形骸,一個浪遍星野之都無拘無束。

怎麽看也不是能處到一道兒去的人。

但是現在銀止川沒辦法了,他只能去找林昆——

莫必歡手上有禮部,欽天監,以及朝堂上無數想要巴結的文臣,但是銀止川這邊只有楚淵,沉宴,和左支右絀的觀星閣。

他必須拉攏林昆,讓他穩住禦史台那邊的勢力,甚至爭取到部分底層、不得志的文官的支持。

因為生性孤傲,林昆同這類位卑言輕,但內心熱忱的諫臣關系極好。請他們加入,來為君王做些事,他們因當不會拒絕。

西淮想到那天在秋水閣見到的那人,深青官袍,人如溫玉,清俊雅致到了極點。

他點點頭,同銀止川道:

“我與你同去。”

此時還未到酉時,林昆自然還在禦史台處理公事。

其實到了酉時,林大人也很少有正常散值的時候。他在禦史台幾乎幹著所有人的活兒,莫必歡一黨為了將林昆攆出禦史台,不僅不幫忙做事,暗中不給林大人使絆子就謝天謝地了。

但是今天銀止川等人去的時候,禦史台正遇到一場小小的紛爭。

“是誰做的!”

一名小仆站在廳堂外的小別院中央,怒極喊道:“你……你們大膽!”

廳堂中央躺著一只臟兮兮的狗,毛發淩亂,滿身汙跡,可憐巴巴地蜷縮在眾人的目光下。

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只覺得驚懼。

狗的身體和四爪下壓著幾塊油紙,上面還寫著:八齋坊的字樣。

“你們竟敢……”

小仆指指狗,又指指油紙,手指發顫,顯然已經氣到了極致:“太欺負人了!你們……我要稟告聖上,將此事查個清楚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