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9章 客青衫 38

沉宴和楚淵說話的時候,銀止川在看西淮。

求瑕台外,銀止川靠在宮門邊上,微微抱臂,西淮坐在庭院的石椅上。

一顆高至參天的花樹不住飄下落花來,落在石桌上,落在西淮的白衣上。

連他的烏發間也停了幾片。

銀止川看著他,西淮不知在想什麽,手無意識地拈著落花,一片一片地堆在一起,只捧出一個小山堆來。

“猜猜我是誰。”

銀止川走過去,從後面蒙住他的眼睛,笑著問。

西淮頓了一下,隨即淡淡勾了勾唇角,也不掙紮,道:

“全世界最無聊的人。”

銀止川“嘁”了聲,走到他身邊去,坐下後十分可惡地一伸手指頭,將西淮方才堆得花瓣小山堆都推到了。

“你做這個幹什麽?”

銀止川問。

西淮看著他的惡行,也不生氣,平聲道:“無聊。”

“哦——”

銀止川拉長了聲音:“原來你也是世界上很無聊的人。”

“是啊。”

西淮說:“人活在這世上,都是很無聊的。需要找些事情來做。只不過有些人如我一樣,只是擺弄花草等死物來打法時間;有些人卻熱心擺弄別人的命運,來增添自己的樂趣。”

銀止川微微默言,只靜靜地看著遠處,好似沒有聽出西淮話中的意思。

其實他們都有一種感覺:

這個國家就要日暮西山了。

就像知道一個既定的結局,只是不知道它何時到來。

每個人都趕著在此之前奪命狂歡,包攬著手中的權力錢財,大肆揮霍著,像要提前透支這個國家能給他們帶來的快活。

愈是朝代末年,愈是魍魎橫行。

帝國日暮西山,卻除了王室無人關心——

自己此生享受過就好了,何必管它死後洪水滔天!

看著路邊小徑上來來往往的高髻宮娥,和步履匆匆的太監,銀止川和西淮都心事重重。

“你有沒有想過……”

頓了頓,西淮問:“如果你不是鎮國公府的少將軍,你會做什麽?”

“嗯?”

銀止川一眯眼,道:“……也許,是做個農夫吧。”

“在哪片山上種田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。早出晚歸。”銀止川說:“不過我做農夫,皮膚難免比現在要粗糙許多,手上也有許多繭子,摸你時不知會不會刮得你疼。身體也許比現在要魁梧壯實些,像個莽漢。哦……還有弄錢,來錢就沒現在快了,得存許久才有兩顆金株吧,那我就得存四十年,才能去赴雲樓找你一次……”

西淮:“……”

“四十年,例如我從十四歲就開始存的話,存夠也有五十多了。”

銀止川自顧自地,竟還在煞有其事地接著想下去:“五十多找美人,哎,想想有點惡心。那不如我節省一點吧,每日只吃兩頓飯,種出來的桑麻谷子都存著,挑去關山郡賣,這樣能賣高一點的價錢。也許存三十年,我就能去找你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西淮原本只是隨口一提,沒想到銀止川還真饒有興趣,想自己是個農夫想得興致勃勃:

“到時候我肯定要穿上最好的那身麻布衣裳去見你,去村頭的裁縫那兒讓他給我好好做。把指頭裏的黑泥也剔幹凈了。……那你會不會還是嫌棄我?畢竟我那樣肯定是個粗漢,什麽花樣也不懂,人也黑,除了房事還算拿得出手什麽也沒有。”

“你指不定不肯同我困覺,那我就坐在你的床邊,可憐巴巴地看著你。又喜歡,又不敢動。只敢等你睡著後,親一親你的手指頭。”

“……”

西淮無言以對了,銀止川卻哈哈大笑起來。

風流倜儻的少年將軍把自己是個農夫該怎麽求愛想得如此興致勃勃,也不知是什麽奇怪的癖好。

“開玩笑的。”

銀止川說:“像你這樣的美人坯,我見過一眼,殺人放火也要搶來的。怎麽可能還耐得住性子等四十年?”

西淮低低地“嗯”了聲,銀止川卻伸手,在他發間輕輕拂過。

落花狹在西淮發間,銀止川兩指夾著它,輕輕捋開。

他的手指修長白皙,指腹微有薄繭,但是一看就知是名門公子的手的。

只瞧著那指節分明的手指,就有種風流氣,想到它勾起姑娘臉頰的場景來。

“西淮。”

銀止川低低地叫他,同時垂眼,食指順著西淮的額角往下摩挲,一直到下頜停止。

他的拇指與食指一同狹著西淮下頜,挑著帶向自己,想要彎腰去吻。

“有人在看……”

西淮略微推阻了一下:“這裏有許多人。”

“讓他們看。”

銀止川卻說:“你銀哥兒吻技好,不吝於別人看。”

落花速速而落,銀止川一身華貴倜儻的銀袍,西淮一身清冷溫和的白衣。

宮娥太監們從他們身邊步履匆匆而過,有些會時不時略微驚訝地側頭,看著這膽大妄為的二人,而更多的,則是目不斜視地快快離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