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4章 客青衫 20

星野之都的城郊之外,有一條神女河,潔白如練,清麗無雙。

好似女子白皙婉約的手臂,微微攏合著,捧起一顆繁華富麗的明珠都城。

在河的兩岸,種著許多如雲似霧的花樹,星野之都最有名的一夕煙棠就栽在河的兩岸。

“一夕煙棠和普通海棠不同,只能開一天。”

站在一梭搖船上,銀止川挑起了船上竹簾,朝外看去,示意人來人往的喧囂兩岸:“它們通常早晨盛開,午夜敗落。且顏色不定。”

他的身邊站著一個白裳清瘦的少年,人如寒玉,一雙鴉羽般的眼睫,靜靜地與銀止川一同立在船頭。

銀止川道:“在栽下去之時,花匠也不知道這粒種子來日會結出什麽顏色的花朵。所以花開之時,還有專門的人開關於花色的賭局。”

皎帛一樣的明河上,許多梭船也一同浮在水面上飄搖輕蕩。

它們大多是受雇於星野之都的達官富商,每到暮春初夏之際,這些人間的貴客就都會攜家眷一起,好友三兩,一起來這神女河賞景。

他們一面懶洋洋地煮著溫酒,一面輕聲細語地說些家常。

個別極有雅興的,還會在賞看煙棠的同時,吹笛奏蕭,和旁側梭船的主人相合而鳴。

“人間富貴地。”

西淮看著這仿佛百世無憂的畫面,淡淡地輕聲說。

“是啊。”

銀止川同樣微笑道:“誰能想到距離這兒不到三裏的地方,就是‘黑巷’,許多人臨到餓死都等不到一只餿硬的饅頭呢?”

他們都看著這喧鬧繁華的兩岸,那裏杏黃,生青,露水綠的花朵各自開放。

身旁有雅士文人挑簾奏樂,遙遙的,還能聽見歌姬隱約的低婉的歌聲。

一城之中,同為人臣,天堂雲泥,莫過如此。

“程公子?哎,快快快,往裏請。”

銀止川帶西淮在河中段靠了岸,踏上膩滑的石階。

星野之都僅次名於赴雲樓的歌舞樓——秋水閣,就坐落於此。

這一日,銀止川卻並沒有像他往日那般招搖,只用一個假名訂了席坐,甚至還在臉上戴了面具。

他拉了西淮,坐在一個很偏僻的角落,靜靜地點了幾盞劣酒,然後就不說話了。

與赴雲樓的開闊坦誠不同,秋水閣以歌舞彈唱為主。

整個樓閣被切成無數的小單間,一個單間大概能容下十到二十人。

這些小隔間中央掛一條珠簾,彈唱的歌姬花娘們就在珠簾後,來客坐在靠外的那頭。

小花娘們或抱琵琶,或奏古琴,低低地唱著曲。

“劉公子贈照月姑娘,秋玫瑰十石——”

“張公子贈挽秋姑娘,洛水櫻桃五十鬥——”

“田公子贈明雪姑娘,琉璃玉蘭兩升——!”

……

若有聽得心動的豪客,就會為歌姬們一擲千金。

達到一定金額,便由隔間前的龜公高聲唱喝出來,大聲地令整個閣樓上下都能聽見。一夜裏,歌姬的花名被念的愈多,愈顯得這名歌姬備受追捧,身價不菲。

銀止川進場後,就一直沒有說話。西淮一開始以為他是在專心的喝酒,但是後來發現他與其說是在喝酒,不如說是在專注地看自己在杯子中的倒影——

沉默中,他一直在數來客給照月花得銀兩而已。

七年過去,照月不再是當初正值碧玉年華的小花娘。

許多與她同齡的姑娘都找富商嫁了。

只有這個曾經煊赫一時,卻也終究慢慢沒落的歌姬,仍然留在秋水閣,固執地唱著曲兒。

不知在等待什麽。

“你想好要怎麽處理這樁事了麽?”

西淮問。

他已經知道了銀止川受朋友之托,幫忙自己四哥曾經喜歡過的女子脫困這事。但是銀止川聞聲,卻微微一怔,半晌才說:

“……還沒有。”

世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尷尬的處境了。

銀止川想,面對一個差點成了他嫂子的人,受朋友之托來幫忙。

那他應該怎麽做?

進一步,是親手將故去兄長的所愛之人推到別人懷裏;退一步,是對好友的請托冷眼旁觀。

更何況,縱使他兄長死了,人家姑娘也沒有就此終身不嫁的道理。只要她還沒有成婚,那麽她未來想與任何人在一起,都是她的自由。

銀止川嘆了口氣,想來想去只有靜默,良久說道:

“我再想一想……”

這種風月之所,從來都是熱鬧的。

西淮他們在一個很僻落的角落吃著酒菜,幾乎身邊沒什麽人。即便有,也都是賣油郎,行腳商,鍛鐵匠等一些連雅閣都進不去的三教九流。

這些手指縫裏都還藏著黑垢的男人只能待在一樓的公眾席位上,遙遙地聽一聽姑娘們渺茫的歌聲,再借此卻揣想那珠簾後的傾城容色。

龜公們唱念出來的“秋玫瑰”,“洛水櫻桃”等纏頭,也是他們幾個月的辛勞都換不來的巨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