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1章(第2/3頁)

“傷著了?用刑了?”

蘇敏官將碎掉的鎖片包好,揣進懷裏,滿不在乎點點頭,“皮肉傷,不影響。”

當然也沒那麽輕描淡寫。不過,也不像李鴻章看到得那麽慘。擺個奄奄一息的樣子,降低李鴻章的戒心。

何偉誠反倒嚇了一跳。方才蘇敏官行動得太敏捷,一點沒看出受傷的樣子。

他更是心驚:“這,點解?”

所有人都只是以為,蘇敏官拒不出讓義興,這才被官老爺找茬,讓他嘗嘗牢獄之苦,嚇唬一下。

可要是因此而對無辜平民無端用刑,即便貴為直隸總督,理論上也沒這個權力。萬一被政敵抓住小辮子,是能做些文章的。

除非……他的罪過不止“摟著義興不放”。

事情比想象得嚴重。

蘇敏官俯身,和林玉嬋耳語幾句,然後說:“你跟誠叔原路回。叫大家先去鄉下避一避。義興的東西被抄了多少?我擔心上海會有一次清場。”

然後伸手,試了試那舷窗的寬度。

林玉嬋不由分說擋住,把苦力號牌塞在他手上,堅決道:“一會兒去岸邊接我。”

一身的傷,還玩蹦極,真是嫌活在大清國死法不夠多。

蘇敏官摩挲那號牌,掂量了一下自身,低聲嘆口氣,攬過她後腦,嘴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觸。

“多謝。”

片刻後,兩個一高一矮的運煤“苦力”推著空車下船。

輪船背後,氣窗裏伸出一截麻繩,順下來一個不起眼的人影。

麻繩長度用盡,人影蕩在空中,猛然一扭身,姿態優美地紮入了黃浦江中,好像一只捕食的海鷗。

……

蘇敏官一把拽出水裏那個小人魚,拿浴巾裹住她全身,濕淋淋地抱住。

鵬哥搖船,小船一抖,飛快駛入浦東浜汊。

林玉嬋瞥到那浴巾上繡著的“利順德”三個字,耳根脖子都紅了。

“哪來的……”

他緊緊抱著她,埋首在她頸間,好像落水的人抱著救生圈,箍得她有點呼吸困難。時值初夏,身上的水不冷,很快蒸騰出熱氣,她在他耳邊蹭掉鼻尖的汗珠。

但他還是不放手。林玉嬋恍惚錯覺,他幾乎是伏在她身上,睡了長長的一覺。

她不敢動,不知道他刑傷都在何處,有沒有惡化。

“阿妹,”許久,他終於悶悶地開口,“我該怎麽辦?”

林玉嬋無言沉默。誠叔提出的什麽“上中下”三策,雖然十分不切實際,但也說明,就連反骨最硬的那一群兄弟,這一次也認為,義興多半是難保。

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。“義興”只是洪門底下的財務處,它可以是任何賺錢的產業。可以是茶館、酒樓、南北雜貨鋪、錢莊、賭場……

未必一定要有船。

只要別像上次似的,任性地把它一股腦賣了——把義興改個名堂,從頭開始,再正常不過。

但很顯然,他不甘心。

她有點艱難地輕聲說:“我看了報紙上關於輪船招商局的說明。有那麽多法條和貸款兜底……有它在,其他散兵遊勇的船運貨棧,不太可能活下去。”

這已經是很保守的說法。她知道,輪船招商局不僅能蒸蒸日上,而且和江南制造局一樣能活一百多年,甚至桃李滿天下地分化出無數旗下企業:招商港口、招商置地、招商蛇口、招商銀行、招商證券……

蘇敏官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苦笑。贏家通吃,他完全懂。

“而且會重挫外資船運。”他說,“如果官辦輪船局真的能開起來,不出三年,能奪回至少三分之一的航權。外資輪運至少萎縮一半。”

這是他十年來夢寐以求的圖景。過去他只能孤軍奮戰,頂多幾家聯合,從一艙貨、一張客票開始,一邊頂著官府的盤剝,一邊艱難地從洋人手裏摳市場份額。

而今,官府直接下場,頭一次在中國的水域上,對中國船開出了全線綠燈。

如果他能經營這樣一個公司——甚至只是當一個經理、幫辦,到時站在暢通無阻的船頭,跟洋人輪船齊頭並進,那得有多爽快啊。

他不知道該說什麽。從懷裏拿出一個破布包,打開,癡癡看著那裂成兩半的小巧長命鎖。

原本就是給兒童戴的。雖然精美名貴,但不是什麽傳家保值的物件。能堅持到現在才開裂,也算壽終正寢。

他無意識地移動手指,想把那鎖片拼好。但都是徒勞。

林玉嬋輕聲說:“找個匠人補一下。”

他微微搖頭。碎片包起來收好。

“阿妹,我……”

“你心裏是看好招商局的。”林玉嬋小聲說出他的心裏話,“你不會沉掉義興的船。你寧可看著它們換大清旗,繼續服務中國人,繼續跟洋人爭,闖出更大的名堂。”

“我沒……”

蘇敏官眼中閃過一瞬間的警覺和抵觸,隨後卻長長嘆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