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60章(第2/3頁)

不過反正已是陳年舊事,追究也沒意義;然後命他供出黨羽組織。這次姓蘇的硬氣,捱了幾次拷打,滿嘴胡說八道。

只有在半昏迷的時候,舌頭不聽使喚,含混說了句什麽。李鴻章湊過去細聽,聽到幾個字。

“江南制造局……”

李鴻章全身一凜。一身的城府差點破防。

這是他一手扶植的洋務明星企業,多年的心血集成,豈容人如此汙蔑!

“你胡說!”

蘇敏官醒來,也知自己說漏嘴,幹脆破罐破摔,虛弱笑道:“那廠子原本是我掏錢買下的,過戶搬遷的時候我前前後後幫忙,我能不知?……局裏上下貪腐,一年誆你幾十萬兩銀子,你猜那錢都去哪了?技工怠惰,事事無成,你以為是他們天生懶?一年下來,不合格的槍炮七八成,你以為真是咱們中國人資質有限,復制不出外國的成就?……哦,對了,去年我還托那裏的工人私造了幾枝林明登邊針槍,難用得很,已經拿來支門板了……”

李鴻章越聽越驚心。江南制造局裏貪腐成風,懶惰成習,他也不是不知,每年都下令整改;可是上梁不正下梁歪,他自己往裏安插了一堆關系戶,每年吃回扣吃到流油,也不指望其他人出淤泥而不染。

但是……照這姓蘇的供述,整個廠子已經被會黨勢力滲透了?稍微振臂一呼,就能像耶松船廠似的,來個全員大罷工?甚至把裏面的材料成品圖紙都偷運出去?

那可要命!

說得有鼻子有眼,連廠子裏正在造什麽軍器都知道。李鴻章不由得心裏沒底。

“誰?都有誰是你們一夥的?”

蘇敏官輕輕舔舐手腕上的傷口,冷笑不語。

其實江南制造局任人唯親,尋常會黨哪混得進高層,也就有幾個學徒的掃地的燒飯的,跟蘇敏官有點交情。而且廠子裏的人沒什麽保密意識,有時候在造的槍炮還沒完成,洋人報紙上把型號都登出來了,有心人一探便知。

李鴻章吃虧在不常駐江浙,未能參透這其中生態。蘇敏官語焉不詳地說了幾句,觸動江南制造局的一切軟肋,他愈發心虛。

“備船。”

兩年沒去視察過了,也該突擊整頓整頓。反正還要去給輪船招商局選址,就當提前出發了。

盛宣懷得到消息,有點意外。

“大人……區區會黨而已,近年沒鬧出什麽大亂子。就是窮人抱個團,選個頭,被人欺負的時候能有個靠山,其實都還是順民嘛!卑職以為,沒必要那麽勞師動眾,還驚動您總督之尊,就為查幾個會黨吧?”

李鴻章笑了。他這個年輕的幕僚腦子好使,可惜閱歷缺得太多。

“杏蓀,這你就不明白了。”李鴻章給他上課,“難道不抱團,就活不下去了?你只看到窮人過得辛苦,卻可曾想過,也許是他太懶太饞,不求上進,才落得如今的地步?你只看到惡霸欺人,可曾想過,為什麽那惡霸不欺別人,專欺他呢?是不是他缺了修身養性,缺了忍耐的心性?退一萬步,就算這社會上真有不公之事,他們有保甲,有鄉紳,有父母官,有鳴冤鼓……再不濟,退一退,管好自家事,培養幾個有出息的兒孫,日後自會替他討回公道,又為何非要捧一個無親無故的什麽舵主、堂主、龍頭?那些時時刻刻好像走投無路似的,好像所有人都要欠他害他的,有一個是一個,都是心術不正的刁民!即使現在不鬧事,也是謀叛未行;一旦時運來到,這些就是打在最頭陣的反賊!杏蓀,咱們體恤百姓可以,可不能養癰貽患哪。”

百姓愚,便不能讓他們醒;百姓一盤散沙,便不能讓他們抱團。會黨即使什麽都不做,在朝廷眼裏也等同於謀反,必須嚴密監控。

盛宣懷凜然受教,立刻告退,安排輪船和行程。
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
輪船還差半日到港。蘇敏官被帶來輪船頂層的豪華套房。

哨官放下他雙臂,他踉蹌好幾步才站穩。

“謝李大人賜藥。”

他面色極白,盡管被兩層衣物包裹,也能看到繃帶外面滲出的隱約血跡。他費力地擠出一個笑,艱難地躬身。

挨打是真疼。但李鴻章隨行的西醫是真有本事。蘇敏官思忖,要是落在別的舊式衙門手裏,被折騰這麽一遭,早就撲街了。

李鴻章冷笑。聽他的語氣,好像很炫耀自己的意志似的。

給個下馬威而已,又沒傷筋動骨。自己真要較真,他的腦袋已經留在海河灘上了。

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,李鴻章在打長毛的時候見得多了。有天分,有志向,就是走錯了路。一開始他還有點英雄相惜的感情,屈尊紆貴招降了一大撥,有人成了他的得力助手,有人卻反復無常,降了又叛,給他找事;到後來也麻木了。江山代有才人出,韭菜一茬又一茬,不如砍了幹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