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9章(第3/3頁)

盛宣懷到底年輕,各方都不想得罪。只好附和幾句,說以後再議。

蘇敏官再拱手,轉身時,忽然又道:“還有,輪船招商局今後只置汽輪,淘汰一切沙船,先進歸先進,但蘇某冒昧提醒,如今江上尚有百余沙船,萬余船工。若這些人一夕失業,後果不可預測……因此,招商局這事,還請盛先生提醒李督撫,是不是……暫緩一下?”

盛宣懷又是微怔。他們做官的,著眼於大刀闊斧的宏觀改革,確實沒想過,失業船工可能會鬧事。

趕緊正色答:“一定,一定。多謝提點。”

蘇敏官恭謹微笑,斂袖告退。

一腳還沒跨出門,忽然,套間裏面的書房裏,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。

“船工失業不滿,確是個大問題。不過,相信足下會為朝廷分憂,解決這些隱患的。”那聲音洪亮而威嚴,帶著細不可查的笑意,“畢竟,能鼓動一整個船廠工人罷工對抗,竟而把洋人打出車間,迫使他們發了薪,放了人——這份號召力,在商人中可是很少見呐。”

蘇敏官腳步停滯,一瞬間脊背發緊。穿堂涼風灌入毛孔,手臂泛起應激的粟粒。

他求助似的看著盛宣懷,明知故問:“這位是……”

盛宣懷急忙耳語。蘇敏官這才隔空拜揖:“李大人。”

人家已經查出他是罷工的幕後黑手,否認也沒用。蘇敏官飛速思忖,李鴻章沒提紗廠,說明在他的耳目心中,女工大約不足為患,沒特地留意。

林玉嬋應該也沒有入李鴻章的眼。女子掀不起大波浪。

蘇敏官低頭,從容解釋:“船廠工人苦那洋商久矣,前幾年也鬧過事,也曾對簿公堂。小人與幾個當事工人是老鄉,不過是出於義憤,幫他們瞎出幾句主意而已。都是中國人,被洋人欺壓了,自然要幫同胞討公道。就算事後那洋人起訴、報復,我也認了。”

朝廷最重穩定,最忌結黨結社。這“煽動”和“組織”的帽子一扣下來,他就算什麽都沒幹也有罪。

只能避重就輕,言明自己只是和洋人作對,沒有顛覆大清的意圖。

一個小廝掀簾。李鴻章從書房走出來。

他已經五十歲,穿著玄色的夏布便裝,高大的身軀微微駝著背,顴骨上方堆著一雙明顯的眼袋。唯一不顯老態的,便是那一雙並不算大的眼,眼珠靈活地轉動著,透露出一絲喜怒無常的急躁。

盛宣懷連忙侍立一旁,低眉順目看地。

“那麽,沙船船工如有不滿,本官命你來解決。”李鴻章看著蘇敏官,微笑道,“輪船招商局的日程不會變。杏蓀,你跟他回上海,把他那個船行的資產好好盤點一下,然後……”

李鴻章戛然住口。急走上幾步,走到蘇敏官面前,臉上現出疑惑的表情。

“你——我見過你嗎?”

蘇敏官心頭一跳,低眉斂目,平靜道:“小人原籍廣東,父亡後跑街經商,二十歲後一直在上海經營船運。李大人任江蘇巡撫和兩江總督時,曾多次視察上海港碼頭,小人也曾觀瞻過大人威嚴,但……直到今日之前,一直無緣覲見。”

李鴻章慢慢挺起駝著的後背,平視這個看似很老實的年輕船商。

“同治三年九月二十八日上午辰時左右,京津驛道的‘客尚來’旅店,天字一號房,”李鴻章聲音洪亮,一字一字說,“本官在接見海關總稅務司長赫鷺賓的時候,你在哪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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