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9章(第2/3頁)

盛宣懷確是能言善道的高手。他張開一只養尊處優的手,鏗鏘道:“面對洋行的咄咄逼人,握拳比分指出擊更有效!諸位能將船運做到這份上,那想必不光是為了賺錢,而是有一顆拳拳愛國之心。下官向你們保證,將來的輪船招商局,在各口岸都會設有碼頭貨棧,將來大清國的每一片海域、每一條河,都將驕傲地航行著懸掛龍旗的巨輪!啊,還有,李大人恩準,凡附船參股者,他奏請朝廷,一律賞六品頂戴。已有功名者官加一品。諸位,今日要滿載而歸啊,哈哈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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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宣懷事務繁忙,一番動員演說過後,就告辭離開,言明諸位老板如若願意合作,歡迎到三層套間詳談。

“高橋沙船”朱老板當即就跟了上去。

其他人猶豫。

“你看這章程,”有人指著其中一頁,小聲道,“說是招商入股,咱們商人只有出錢的義務,卻沒有經營的權力。要是賺了還好說,賠了可找誰去理論?”

又有人道:“那也沒得選哇!人家都明說了,不附招商局,以後都是‘野雞船’,洋人滅不掉,先滅你!——嗐,船運這行幹不得啦,改行吧!起碼拿了朝廷銀子,是個善始善終!”

又有兩人離開,去找盛宣懷簽字。都是擁有大批沙船的。

只有鄭觀應,小廝送上煙酒果品他一概不要,只是百無聊賴地轉筆。

“蘇兄,”他忽然提起細弱的聲音,微笑道,“一起回上海?”

蘇敏官揚頭,遞去一個詢問的眼光。

鄭觀應:“太古洋行的收購價,比他們高三成。”

人往高處走。輪船只不過是他的副業之一。就算要把創業的成果變現,也不如找個出價高的買家。

他朝蘇敏官拱手,起身離開。

蘇敏官忽然叫:“鄭兄。”

他找出一張紙,匆匆寫了幾行字,吹幹,折起來。

“能幫我帶封信嗎?”

鄭觀應微微蹙眉,那意思是,你不也馬上回上海?幹嘛使喚我?

蘇敏官微笑:“金桂軒班的‘楊猴子’楊月樓要來津獻藝,我已定了後日大觀樓的戲票。見笑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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會議室只剩蘇敏官一人,他托腮出神。

百葉窗半開,陽光從簾子縫裏擠進來,鋪在他面前,好似一條金色的階梯。

自從“改組民間輪船公司”之事夭折以後,他就知道頭頂懸著劍,遲早斬下來。

一切似曾相識。

只不過,八年前是陰謀,是洋商聯合絞殺。但洋人遠離本土,彈藥終究有限。他人在中國的土地上,占盡地利人和,可以用盡一切旁門左道,扛過那短暫的槍林彈雨。

這一次,是陽謀。大清朝廷泰山壓頂,舉全國之力,像一頭巨大的鯨,張口吞噬途中一切大魚小蝦。

他大可以拂袖而走。但當輪船招商局以巨人的姿態橫行海上,手握無數優惠政策,大搖大擺碾壓來時,小小一個義興船行還有什麽招架之力?

再肢解一次,賣給各大洋行麽?

如今的義興枝葉粗壯。就算他肯賣,洋人未必吃得下了。

蘇敏官擡頭看時鐘,發現不知不覺,竟而半小時過去了。

他起身,大步上樓梯,敲響三層套房的門。

“盛先生……”

“啊,義興的蘇老板,”盛宣懷熱情地迎他進門,自顧自地說,“四艘西洋輪船,五艘躉船、駁船,十余沙船,六個口岸的碼頭、棧房、貨倉……嘖嘖,真了不起,在洋人眼皮底下做出這些……朝廷不虧待你,四十萬兩銀子,可以入股,可以分期付現,外加一副光鮮的頂戴……嗯,以後是留在上海還是徙駐香港,隨你選!啊,想出洋的話,也可以去長崎、神戶分局,見識一下日本國的美人兒,哈哈……”

蘇敏官禮貌地應和兩句,拱手笑道:“可惜義興並非本人一人獨有。還請盛先生容我回去跟股東們商量一下。您何時去上海操辦輪船招商局,到時……”

“等等,”盛宣懷微微皺眉:“據我所知,義興股本不都是你蘇老板一人投資的麽?當年在寶順洋行破產拍賣會上,大手筆一連吞下三艘汽輪,全是蘇老板一人簽字……沒聽說有別的股東啊。”

蘇敏官心弦微動。這人真是不顯山不露水,悄無聲息的,把義興的實力和背景調查得清清楚楚。

看來是早就把義興船行納入了“招商局”的資產宏圖。

重建義興的錢,確實是他一手出資,都來自當年賣空棉花的巨額利潤,外加變現的博雅股份。林玉嬋堅持要還他一整個義興,自己一文錢股份都沒參與。

不過,義興到底是不是他的,他說了不算。

蘇敏官友好地瞎編:“友人借貸什麽的,不好往明面上寫,還是得理清楚。不然兄弟以後不好做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