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0章(第2/4頁)

風險已經超出了她的預期。

做多和做空不一樣。做多(看漲)某樣商品,譬如投資一百兩,最壞不過商品價值歸零,一百兩血本無歸,虧損有限度。

而做空(看跌)呢,只要目標商品價格一直漲,她就會無限制地虧下去,沒有上限。

“瘋了……”

她喃喃道。

蘇敏官輕輕握住她的手。在深綠色紫藤木葉遮擋的公園一隅,不管不顧地吻她。

“跟洋商的所有合約都是我談的,我簽的。”他破釜沉舟地宣布,“博雅是有限公司,沒有連帶責任。真山窮水盡時,你就把我開了。我一人賴賬。”

林玉嬋不太買賬,回去依舊有點悶悶不樂。蘇敏官百般討好她,她還是郁郁。

究其原因,她勸告自己的員工不要火中取栗,她自己卻冒著巨大的風險。這原本不是她的做事風格。

投機,賭博,真是很容易令人上癮。

好在二十六兩的天價也只是曇花一現。棉花收貨季眼看來臨,今年年景好,眼看豐收在即,價格也隨之回落。

性急的棉商雇人加緊采摘加工,將今年的第一批棉花運抵花衣市場,準備再發一筆。

與此同時,《船務商業日報》——此時已改名《字林西報》——版面上一個小小角落裏,登出了一則不起眼的公告。

《中國原棉滲水作假猖獗,上海總商會敦促各洋行謹慎收購,以免損失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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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份公告措辭溫和,語氣中立。大概是為了避免傷害中國人民感情,只籠統地說有人在棉花包裏摻水,連商號的名字都沒曝光。

中國商人聽聞這則消息,最多也不過嘆口氣,表示遺憾,然後跟自己合作的洋商保證,敝號絕對不會做那喪盡天良之事。

原本是一場小小的質量風波,可是第二天,棉商們踏上空蕩蕩的碼頭,覺出事情有點不對。

“哎,怎麽沒人收了……喂,先生,老兄,等等!敝號棉花都是一級甲等,絕無摻水,您可以隨意檢查……”

昔日人潮爆滿的買辦席位,此時已經空了十之八九。

商人們捶胸頓足,紛紛謾罵“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”,咒那個給棉花摻水的奸商祖宗十八代墳頭爆炸。

可那有什麽用。整個中國棉業的信譽,早已岌岌可危。

“每擔二十兩……每擔二十兩怎麽樣?十八兩?老爺,總得讓小的們有點賺頭啊……我們的棉花質優價廉,童叟無欺……”

可是不論商人們如何降價,洋行巋然不動。前一日還跟華商們稱兄道弟的大小買辦,今日只有少數露臉,臉上一律冷若冰霜,除了搖頭,只會說兩個字:

“不收。”

棉商們急了,幾家大花行火速成立“花衣自檢擔保委員會”,賭咒發誓自己的原棉貨包裏絕對沒有一滴水。結果是石沉大海,洋商鳥都不鳥。

這就是欺負人了。很多棉商都是義興商會成員,具有豐富的和洋商鬥爭經驗。一眼就看出來,這多半又是洋人小題大做,制造輿論,籍此壓價。

“不賣!低於十八兩一擔,我們一律不賣!”

但以前屢試不爽的價格聯盟策略,這次居然落了空。跟洋行空耗了幾天,碼頭上的收購價牌依舊空白一片,一個數字都沒有。

少數敏銳的人,已經從碼頭那潮濕而凜冽的空氣中,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□□味。

難道……結束了?

可跟上次的地產泡沫又不一樣。地產崩盤時,價格總歸有個規律下落的過程。人們記得報紙上登出的地產公司股票價格,盡管每天跌得稀裏嘩啦,但最起碼有個成交價。價格是一步一個腳印跌下去的。

可這一次,連成交都沒有。所有洋行似乎集體失了聲,忘記自己還有收購原棉的業務。

上漲時的狂歡,永遠都是相似的;下落時的姿勢,每次都是不同的。

有人想,難道是列強又開始“制裁”中國?

各種猜測和謠言應運而生,恐慌沿蘇州河蔓延。

人們不知道,同樣的事情,正發生在漢口、九江、廣州,發生在印度,發生在孟加拉,發生在埃及……

美國內戰結束、林肯政府勝利的消息,已經悄悄送到少數靈通人士的手中。南方棉花種植園大規模重啟,為了恢復經濟,不惜以成本價、甚至低於成本價,大規模出口積壓多年的棉花。

而美棉的品種質量,甩中國土棉幾條街。

與此同時,在戰爭期間需求大增的歐洲紡織工業,戰後迅速墮入蕭條期,紡織廠產能嚴重過剩,大批中國人爭相追捧的細膩“洋布”,此時堆在歐洲大城市的工廠庫房裏,無人問津。

全球棉花價格應聲跌落。

這些事,單拎出一兩件,可能只會使棉花價格波動個三五天。但正所謂量變產生質變,當所有因素堆積在一起,誰也說不清,滑坡到底是從哪裏開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