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(第4/4頁)

林玉嬋怔怔發呆,嘴角抽一抽,無來由的傷感,一揚手,想丟進壁爐。

蘇敏官問:“是什麽?”

不等她解釋,他也多少猜到,從後面摟住她,在她掌心裏扒拉那些碎面塊。

“給我的?”他低聲問。

她默默點頭。

蘇敏官笑著逗她:“面團做的,沒讓老鼠吃了,很不錯了。”

他從那些殘骸中,隱約看到一對俊俏男女的輪廓。想象她在風塵漫天的北京南城街頭,守在個小手藝攤子前,比比劃劃地描述他的樣貌。

他的心像是被一塊溫暖的手巾裹了一下,笑道:“面團不穩妥。我聽說天津衛有‘泥人張’,捏出的泥人不怕風吹日曬。回頭咱找他去。”

林玉嬋故作為難:“誰出錢呀?”

蘇敏官白她一眼,攏過她的手,將那兩個面人的碎塊倒在自己掌心,晃了晃,碎塊不分你我地摻在一起。再取張紙包起來。

“埋花園裏?”他建議。

林玉嬋覺得不必那麽隆重。但古人思維,帶人面的偶像,即便是玩具,也不能隨手亂丟。

於是終於有個借口出門。林玉嬋把自己裹嚴實,熄了壁爐,帶足銀兩,高高興興貼在男朋友身邊。

走在厚厚天鵝絨地毯覆蓋的走廊裏,偶有其他洋人住客頻頻側目,朝這對華人金童玉女微笑,有的還點頭致意,輕聲說:“Congratulations!”

林玉嬋臉紅過耳,低頭看看自己的手,沒跟他拉著啊。

就這麽像是來度蜜月的小兩口嗎?

……想想也是。除了度蜜月和官府買單,哪個中國人肯燒錢住這裏。

把面人碎片悄悄埋在庭院花園裏,沿維多利亞道邊緣散步。走出租界,東北城角有戲院“大觀樓”,樓下是茶座,兩人叫了壺茶,遠遠聽著戲,近處聽著四下食客們的閑談。

天津港是商貿薈萃之處,直隸總督駐地,京城洋務第一站。人們近水樓台先得月,總能打聽到京師裏的最新動向,有時被北京本地人還知道得快。

林玉嬋聽聞,太後的壽辰風風光光地過了,那壽宴上升起無數璀璨紙燈籠,一盞造價據說二十兩銀子,組合成福壽二字,堪稱奇觀;但也有人壓低聲音說,太後生日當天其實並不太平。有撚匪反賊混入京城,試圖行刺太後皇上。所幸事泄,讓兵馬司的捕盜給截了下來,只小小地鬧了一場。

大學士裕盛的獨子寶良,在與叛匪英勇搏鬥中,不幸身中流彈,不治而亡。朝廷格外撫恤,贈太仆寺卿,騎都尉世職。裕盛憂思成疾,已經申請致仕。

“裕大人這位子空下來啊。”聊天的老爺們煞有介事地分析,好像自己是紫禁城人事任免專家,“朝裏怕是又風波暗湧嘍!咱們做買賣的,得重新巴結點兒人嘍!”

林玉嬋和蘇敏官對看一眼,眼中各有千言萬語。

她徹底安全了。

寶良私下裏那些追姑娘的荒唐行徑,他守口如瓶,沒敢大肆張揚;眼下寶良閉了嘴,裕盛一生篤信理學,顧念兒子身後名譽,不會也沒精力追查。

從慈禧的角度來看,她這個被無端牽連進朝廷兩派內鬥的民女,被太後開恩、釋放、恢復名譽之後,就靜悄悄離開了北京城,沒有做任何違法亂紀之事。

還得感謝那些名頭響亮的“撚匪”。那日京城發生的一切騷亂,都可以被地方官扣鍋在他們頭上。

至於某喇嘛廟讓人擅闖,丟了一套衣服,以及某駝隊駱駝無端丟失的小事……

沒聽人議論起。估計以後也不會有人提。京城治安一般,這種小小罪案從來都是苦主啞巴吃黃連。

從茶樓出來,往碼頭的方向,大大小小的車馬堵了路。遠遠的看到津海關大樓矗立在海河泥灘上。格子旗緩緩降下。赫德正指揮從人將一箱箱行李搬上馬車。

林玉嬋看見他就來氣:“我去問問鬼佬收了你多少差價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