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0章(第3/4頁)

赫德記起他的姓:“蘇先生,我記得你是個冷靜而謹慎的人。不管你有何冤情,今日不該如此魯莽……”

赫德心想,他難道料不到嗎,回到東海關,下了船,單憑這綁架朝廷命官之罪,就能讓他永遠回不去上海!

“多謝教訓。”蘇敏官面不改色,催促,“現在下令。”

說完,有意無意朝赫德的辦公桌瞟一眼,在那摞得整整齊齊的一堆書本中,伸手抄走幾本牛皮筆記,一心二用地翻了翻。

赫德勃然變色。他怎麽知道……

他不怕生命威脅。但這幾年的工作日記是他的心血集成,毀掉一頁都是他不可承受的損失。

他咬牙再三,隔著門,朝外吩咐幾句話。

蘇敏官從容收了槍,日記本揣到自己懷裏。

“你的陳情信我看了,”赫德一肚子沒好氣,一邊收拾桌子,將涉密文件塞進抽屜裏鎖上,一邊冷冷道,“我也從其他渠道得知了林小姐的案子。我不知道她在哪裏學的私賄上官、官商勾結,但這是我不能容忍的犯罪。從個人感情出發我很遺憾,但作為看重聲譽的海關官員,我只能說,我希望她像任何一個男性公民一樣,開庭受審,受到法律的公正對待。我已經托人向本地藩司傳話,希望她能夠得到相對寬大的裁決。這是我唯一能幫助她的。”

蘇敏官盯著赫德那雙綠色的眼睛,忽然冷笑。

這個一輩子從沒受過大清法律束縛的洋人,在這誇誇其談什麽“公正的法律裁決”,實在幼稚得可笑。

輪船不同尋常地震動了一下。螺旋槳的轟鳴聲漸弱,波浪推著船身。

困惑的船員們依照赫德的命令,正在原地掉頭。

“林姑娘是冤枉的,”蘇敏官反客為主,坐在赫德的皮椅子上,從容道,“她曾遞信去江海關,不過赫大人這一個月都在海上跑,收不到也正常。總之,你最好說服自己相信這一點。現在咱們來談談具體怎麽做。”

赫德聽著他那熟練的命令語態英文,一瞬間有些迷惑:這船上到底誰說了算?

“順便告知,我還有同伴數名,有的在這艘船上,有的在岸上待命。你找不出來是誰的。好啦,不要多想了。現在我是您的客人。”

蘇敏官脫下男仆短褂,從隨身提包裏找出一件半舊元色細行湖縐長衫披上,一瞬間變成了風度翩翩的儒商打扮。

他扣好扣子,搖搖窗邊的鈴,“再給赫大人送一杯威士忌。”

*

“……好吧,蘇先生。你知道,如果我力所能及,我很願意為林小姐做點什麽。如果你想策劃個劫獄什麽的,我會裝不知道。也許我還可以給你提供一雙輕便的鞋子……”

天寒無風,海面蕭索,津海關樓頂的格子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。

赫德的一副急脾氣已經快被磨沒了。他被人彬彬有禮地綁架,一路北上回了天津,津海關工作人員措手不及,以為他殺個回馬槍回來抽查,忙得團團轉,平白多費許多冗余工夫。而那些他還沒蒞臨的條約港口,視察計劃一律擱淺,耽誤多少事兒!

他的官印、護照、支票簿,全都被這人客氣地收走。赫德十分確信,如果現在蘇敏官把他丟進海裏,成為一具無名浮屍,再過十年領事館都查不到他的身份。

每個人都有軟肋。赫德不怕死,但他害怕壯志未酬,害怕默默無聞地消失,害怕那些辛苦打下的地基宏圖,被無知的庸人一把毀掉。

不過幾天下來,他也知道蘇敏官並無惡意。除了在他偶爾發怒的時候,用槍口讓他冷靜下來之外,這個年輕人禮貌得無可指摘,跟他並肩一走,談笑風生,倒像個多年的老朋友。

“多謝。如果真到了那一步,相信赫大人會為我打掩護的。”蘇敏官點點頭,答,“不過,我還是希望能讓她以合法的形式脫罪,而不是背上逃犯、欽犯的罪名,放棄她這幾年奮鬥出的一切,一生惶惶不可終日。”

赫德飲盡一杯酒,遺憾地搖搖頭。

“要求太高,太難了……這是貴國皇太後親口定的罪,不是什麽小偷小摸的雞毛蒜皮。蘇先生,外國人在通商和軍事上也許有一些特權,但我不認為我可以幹涉大清國的政治……即便賠上我自己的仕途也沒可能。你要接受這一點。就算你現在對著我的腦袋開槍我也辦不到。”

他對於拉架斡旋一事很有經驗。以往,地方官員們也都買他的面子。但這一次,他實在力所不逮。

“我當然不會僅僅寄希望於您的口才。”蘇敏官敲敲槍管,很殷勤地趕走停在赫德面前的一只蒼蠅,“我相信只要給出合適的價格,任何事都有可能促成。”

“賄賂太後?”赫德冷笑,“給她湊齊修圓明園的錢,也許可以博美人歡心……”

“太貴了,把英國的賠款吐出來都不夠。”蘇敏官假裝沒聽出對方的譏諷之意,認真分析,“我們做買賣的,講究的是用最少的錢,做最有效的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