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0章(第2/4頁)

“領事館不是萬能的神燈,不可能過問一個大清國籍的女子。清國皇帝每天砍幾千個腦袋,雖然野蠻,但咱們也不能幹涉。”康普頓先生有些好笑,又頗感遺憾,“而且這不符合報館規定。抱歉愛瑪,在這方面我不能網開一面,這是我的職業操守。”

康普頓小姐失望地坐回椅子上。

“不能想想辦法嗎,爸爸?”她說,“露娜可能會在北京坐一輩子牢!”

康普頓先生抱歉地搖搖頭,打開門。

“不過,”臨走的時候,他忽然回頭,輕聲說,“這份信件裏細節頗多,倒是有些可以發掘的、跟外僑相關的新聞素材。如果它不是直接寄到報館,而是被某個外籍記者得到……我相信,他也許能從中挖掘出一些租界僑民們喜歡看的東西。”

他輕輕掩上門,有意無意的,將那封信落在了康普頓小姐的梳妝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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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東煙台。芝罘島浮在碧波萬頃的黃海之中,好似玉盆裏生出的一叢靈芝。

這個華夏大地的千年古港,秦皇漢武皆曾登臨浮海的極東之濱,眼下正目睹著輪船和黑煙占據水面,西式海關和租界拔地而起,昔日秦王刻石的土地上,飄揚著夷狄的國旗。

煙台東海關大樓樓頂降下格子旗。總稅務司赫德結束對煙台海關的巡視,乘船南下。

廈門、汕頭、福州、高雄、淡水……一個個新開辟的條約口岸,如同茁壯生長的幼苗,等待他的扶持和建設。

蒸汽輪船在海面上乘風破浪,噴出縷縷黑煙。船速不快,以確保座艙裏穩如平地,方便總稅務司大人辦公。

忽然,浪花裏鉆出一艘極小的中式帆船,船首尖銳,白帆吃足了風,仿佛迅捷的翠鳥,一舉追上龐大的風箏。

小帆船不按海事規則行駛,遇見汽輪不閃不避。帆船太小,等蒸汽輪船上的了望手發現它,它已借著海浪的力,幾乎和蒸汽輪船貼在了一起。

“喂,不要命了!”水手一邊揮旗,一邊撲到船舷邊狂喊,“分開!側風調頭!不然撞上輪機,你的帆就碎了!”

小帆船蜻蜓點水般地吻上了蒸汽船,馬上借力撤退,操帆的水手朝上拱手,表示歉意。

蒸汽船水手心有余悸,罵罵咧咧地回到崗位上。

誰也沒注意,一截粗糙的纜繩,已經搭上蒸汽船的船舷欄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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赫德喜歡獨處。跟下屬交代了必要的工作後,就回到自己的頭等艙房裏休息。中國男仆敲門,送來威士忌酒。

赫德隨手接了,揮揮手,男仆沒走。

他擡眼,忽然覺得今天送酒的這個男仆,面孔有點陌生。舉止有些過於犀利,眼中也並沒有他熟悉的謙卑神色。

赫德本能地合上日記本。

神色陰郁的“男仆”用肩膀帶上門,手伸到背後,輕輕閂上。

“總稅務司大人,許久不見。”他放下托盤,從容拱手,自我介紹,“上海義興船行總辦。”

赫德怔了那麽兩秒鐘,驀地伸手去夠搖鈴。

“你怎麽上來的!來人——”

聲音戛然而止。赫德感覺脖頸一涼,目光所及之處,是一杆黑得發亮的槍筒。

嘩啦一聲,酒杯翻倒,威士忌撒一地。

赫德不是束手待斃的人。余光瞟到保險栓沒開,立刻矮身一躲,抄起桌上的墨水瓶,朝那握槍的修長手指用力砸去。咚的一聲,蘇敏官眉頭緊皺,受了這一下,槍口絲毫不動。緊接著抓起桌上的裁紙刀,隨手一甩,嗡的一聲,並不鋒利的刀刃貼著赫德的鬢發飛出舷窗。

一切發生在一秒鐘之間。赫德冷汗涔涔,滿面蒼白,顫抖著觸摸自己的耳朵。

哢噠一聲,蘇敏官開了保險栓。

船板晃了兩晃。他如履平地。一只蒼蠅“嗡”的飛出舷窗外。

“昨日我向東海關遞了拜帖求見,沒有回應。”蘇敏官余光瞟扳機,“先禮後兵,中國傳統。唔好意思。”

赫德臉色發白,慢慢舉起手。

“這是規定。”但他不肯乞憐,壓著憤怒說,“你應該知道,你的船行歸江海關轄區管轄,除非呈上足夠的理由,否則……”

“沒時間搞那些繁文縟節。請你現在下令,暫停南巡,返航煙台。”

赫德突然記起來這個不尋常的年輕人。還是他剛剛接任總稅務司那會兒,因著一個小騙子語焉不詳的線索,他帶人到義興船行突擊查稅,試圖拿上海亂象叢生的運輸業開刀。結果罪證沒翻到,白跑一趟。

見鬼,那天真冷。

還是個節日。他記得那沿河連串的紅燈籠。

他幾乎百分百確定那個船行有問題。年輕的老板有問必答,滴水不漏,看似老實,眼中卻不時閃爍著嘲諷和敵意,好像一只躬著背的豹子,隨時準備飛撲出擊。

快三年了,義興船行始終沒再讓海關抓住犯罪的把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