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8章(第3/4頁)

這麽雲淡風輕的,是不是還得恭喜一下?把剛才的粗口吃回去?

“不然在這兒關久了非得死掉不可。”林玉嬋說,“能幫我跑個腿嗎?”

馮一侃見她一個小姑娘遭逢大難,忍不住心軟想安慰,但嘴上還得錙銖必較,笑道:“十天早過了,您那八塊銀元已經花完啦。這是打算續費……”

“這一封信,是我的案情詳述。你在路上抄錄兩份,分別送到《北華捷報》和《上海新報》報館,原件留好,”一沓寫得密密麻麻的白紙穿過窗縫,急切地塞到馮一侃手中,“這一張條子,抄四份,分別送到博雅公司、江海關總稅務司……”

馮一侃慌忙叫停,“等等,我沒去過上海,你說慢些。”

林玉嬋又重復一遍,“博雅公司、江海關總稅務司、上海洋炮局馬總辦的太太、還有義興船行。”

這最後一個地名馮一侃總算認得。他猶豫片刻,終於小聲坦白:“姐姐,其實義興的那位蘇老弟,這兩天跟我通過信。他讓我看護著你,有什麽花費他報銷。可是你、你這……”

林玉嬋忍不住輕笑。她早有預感。

難怪這麽積極呢。兩頭賺錢。

“這是無妄之災,哪能怪你。”她很大度地說,“好啦,我再專門給他寫個條子,讓他照樣給你全額報銷……”

從寶良手裏誆來的白紙有限,此時只剩寒酸的巴掌大一張。

林玉嬋待要下筆,又遲疑了。

落葉被風卷著,在狹窄的胡同裏嘩嘩作響。夜色彌漫,裹著一種不祥的濃黑。

她忽然茫然。歷經了憤怒和辛酸、苦楚和屈辱、恐懼和危難,終於給自己博來一個給他寫信的機會。可是她已經答應了跟別人的婚約。

這窄窄一張紙條上,她該寫什麽呢?

“馮師傅,”她忽然說,“那個《三郎還家》的新戲,上海沒演過。敏官愛聽戲,你見到他後,跟他好好講講這戲。”

馮一侃答應一聲,有點莫名其妙。

“就是那個小寡婦被惡霸強娶,然後她那死老公其實沒死,惡霸竹籃打水,小寡婦夫妻團圓那個……”

林玉嬋點點頭,“還有,你替我向他道聲對不起……”

馮一侃是走江湖的藝人,人情通透,聽幾句話,已經猜出這蘇老弟跟她的關系不一般。

他安慰:“你說嫁給那個官少爺?唉,自古民鬥不過官,這是迫不得已的事兒,蘇老弟肯定知道你的苦衷,不會怪你……”

“不是這件事,是另外一件。”林玉嬋說,“他可能會為難,但我求他幫我這一次。”

她最後一次下決心,在那紙條上只寫了兩個字。

“娶我。”

婚約即是身契,簽了不能反悔,除非——

她憶起戲文裏的幾句念白:“一女不聘二夫,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。蕭三郎既然沒有死,他才是你的正頭夫。任他是皇親貴胄,也不能罔逆人倫呀!”

現在就看,寶良派人送去的那份她親手寫的自白書,還有托馮一侃遞送的這些求救信,哪個最先到上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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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姐,唔好同我講笑。”

蘇敏官匆匆跳下踏板,聲音平和,但步子已經急了起來。

紅姑直眉楞眼地環顧這間船塢。義興近來是真有錢,聽說洋人的價格戰沒把它搞倒,反倒讓敏官少爺趁機偷襲,低價收購來許多破產的小船行。今日這船塢她更是來都沒來過,還是義興的夥計把她帶過來的。

蘇敏官也忙。大概是因著身邊沒姑娘,他趁機出差跑長路,充實得一塌糊塗。

“我沒有開玩笑啦,”紅姑收斂心神,有點著急,“那個京裏來的信差說得明明白白,還有妹仔的親筆信。我雖不識字,但兩位經理都看過了,說字跡沒錯……”

聽到“林姑娘在京裏托付終身,不日成婚,請大家就地處理博雅資產,日後有緣相聚”的消息時,博雅眾人著實懵了好一陣。

這林老板簡直比容閎還不靠譜啊!

但轉念一想,人往高處走,乃是人之常情。換個尋常單身男子,上京一遭,被金枝玉葉看上,做了富貴姑爺,任誰都得道一聲賀。

更何況林姑娘是女的,人家沒有仗勢欺人,還給個名分,已經很不錯了。

唯一有點不對勁的就是,這“處理博雅”的決定,未免有點草率。林姑娘不像是那種為了相夫教子放棄事業的人。難道是夫家不讓她繼續做買賣?她也甘願?

這些細節先放一邊。震驚過後,幾個跟林玉嬋比較熟稔的老員工,不約而同地想起了一個人——

大家尷尬沖天,互相看看,誰都不願去當那個惡人。

最後還是紅姑爽快,嘆口氣,拔腿就走,往蘇州河的方向一路小跑。

沒人攔她。

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

紅姑拉拉蘇敏官袖子,輕聲問:“哎,你們之前有沒有吵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