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7章(第3/4頁)

忽然,聽到門口有人喝罵。

“……去去去,滾開,不要!”

一個十來歲的旗人小女孩,每天傍晚都挎個籃子來兜售針線紙剪,又每天被婆子們趕走。

眼下八旗人口膨脹,又不事生產,一個人領餉養活一大家子,舉家沒落的不算少數。幾百年前跟著努爾哈赤打天下的功臣,經過十幾代的優勝劣汰,有些還保著體面,有些卻已和乞丐無異。

賣針線的女孩顯然屬於貧民階層,光著硬硬的腳板,不合身的棉服上補丁摞補丁,頭發臉蛋卻還算幹凈,看得出來用心洗過。

女孩每天賣針線補貼家用,挨罵大約是家常便飯,也不沮喪,哼著小調,低頭沿墻根離開。

林玉嬋已經注意這個女孩好幾天了。今日聽她又哼歌離開,三兩步起身追上。

她飛快跑到院門,遠遠招呼:“喂,丫頭!我買線!”

幾個婆子剛要來拉她,見她沒有要跑的架勢,也就不管。

只是說:“我們這裏有針線,你要補什麽?”

林玉嬋:“我就要她籃子裏那個顏色的。”

賣針線的女孩連忙跑回來。林玉嬋笑眯眯讓她坐在門檻,摸一塊碎銀子。

婆子趕緊說:“哎唷,哪用得著這麽多!我去給你換錢。”

碎銀是寶良給的,讓她隨便買點日用品。看守婆子不好說什麽,只是暗地忌恨,自己都好幾個月沒摸到銀子了,公子哥一給就是一大把,好像身上沒銅錢似的!

這麽多受苦的犯婦,哪個出身不比她高。就她金貴!

婆子啐一口,起身去換錢。

林玉嬋趁機在籃子裏扒拉線團。

一邊輕聲閑聊:“方才唱的什麽歌?我聽你每天都唱。”

針線女孩怕生,又或許答不出來,愣愣地看著她。

林玉嬋瞥一眼遠去的老太太,攬過女孩,在她耳邊輕輕哼。

“Jingle bells, jingle bells, jingle all the way……”

針線女孩愣了愣,皴裂的嘴角扯開驚喜的笑容,輕輕點頭,接著唱了下去。

但歌詞難辨,聽起來像是很不規整的英文。

林玉嬋輕聲問:“你是貝滿女塾的學生?這歌是貝滿夫人教你們的?”

貝滿夫人是美國傳教士的遺孀,所辦女塾裏招收的大多是窮人家和乞丐女孩。前幾日林玉嬋去拜訪時,貝滿夫人就帶著女孩子們在唱歌。

這針線女孩多半和貝滿有淵源,否則,同治年間的大清帝都,有幾個小孩能脫口而出《鈴兒響叮當》的曲調?

林玉嬋溫柔地問:“會寫自己名字嗎?”

針線女孩搖搖頭。習字讀書比唱歌難多了,她還沒入門。

“叫什麽?我給你寫一個。”

女孩小聲:“二妞。姓索。”

林玉嬋從她籃子裏找出一塊裁縫用的畫粉筆,摸出一張糊燈籠的薄紙,開始飛速寫字。

“有英文名字嗎?”

“瑪利亞。”

婆子拎著幾串錢回來,明顯缺斤短兩,把剛才那碎銀子貪汙了至少三分之一。

林玉嬋也不介意,拿了錢,數出十文,從容用那燈籠紙包好,塞進索二妞那厚實的棉衣懷裏。

“拿去給貝滿夫人,讓她看看我寫得對不對。”林玉嬋囑咐,“一定要給她哦!”

索二妞有點困惑。她不會寫字,但自己名字的形狀還多少認得一點。這小姐姐剛才寫的那一堆,可一點也不像啊……

但她羞怯,又不敢問,只能用力點頭,收好銅板,抱著籃子一溜煙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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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晚,林玉嬋心頭郁結稍散,睡了個好覺。

可是一天過去了,兩天過去了,沒有任何突發情況。

也許索二妞忘了……也許貝滿夫人沒當回事……也許粉筆字跡被蹭掉了……

林玉嬋忍住滿心滿腦的煩躁,做出個接受命運的態度,每天乖巧度日,還跟婆子們聊天。

第三天倒是有人上門。寶良做賊似的,看看胡同兩端,然後一溜煙閃身進來。

看守的婆子識趣地離開。一個小廝守在門外把風。

“總算有機會出家門。”他搓著手,興奮地說,“林姑娘,最近沒人為難你吧?”

說著,一包果脯“雜拌兒”放在小幾上。這是京裏少女們最著迷的甜口兒零食,家境一般的旗人,逢年過節才能置備一小包。要是額外被長輩給了那麽一顆,非得半夜蒙在被子裏偷偷吃不可。

寶良料想,林姑娘小康生活過慣了,這幾日粗茶淡飯,驟然見到果脯,肯定彌足珍貴。

林玉嬋微微冷笑。冒著被老爹胖揍的風險,排除萬難溜出來見心上人,可把他感動壞了。

寶良向她通報:“下個月太後過生日,我阿瑪在操心采購賀禮之事,因此你的案子暫時放下了些。你在這裏悶壞了吧?需要什麽盡管跟我說——對了,這裏是小令三首,請姑娘品鑒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