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5章(第2/4頁)
當然這最後一句話他只敢腹誹,臉上半點不敢顯,反而又將頭埋低了些。
他想起昨天家裏那場雞飛狗跳。他裕盛好好一個理學名家,教出來個不肖子,凡是沾洋字兒的他都愛,還非說喜歡一個新派女商人,氣得他拖著老骨頭,抄起棍子追得那逆子滿院跑。
現在看來,就是這位了。勾引他兒子寶良,要不是礙著太後,裕盛現在就想叫人,把這不知廉恥的女人亂棍打出去。
裕盛肚裏運氣的工夫,慈禧吐一口煙,微微冷笑。
“裕大人這是要自己請纓了?——好啊,那我把這些差事委派給你,剛才我要的那些洋貨你都記住了?還有美利堅的機器,還有洋人孤兒院的整頓,你不是桃李滿天下麽?通通給我找人辦好——辦砸一件,我治你的罪!”
裕盛愣在當場,氣得腮肉亂抖。
他是理學名臣、三朝元老、帝師、大學士,在政界和學界都一呼百應,明裏暗裏給洋務派使了不少絆子。可他麾下那些文人大臣,理學素養個個高出天際,談儒論經能說上三天三夜,能解釋天地間萬事萬物的一切規律,唯獨沒有一個會辦洋務的。
如今太後故意為難他,問他要不要接管那些跟洋人打交道的破事兒……
這不是看他笑話嗎!
但他畢竟老成持重,沒有當場掀桌,心平氣和地說:“奴才手下並無精於此道之人,不敢妄保。但是,讓這個雌兒擔此重任,於理不合。她也許是有點小能耐,跟洋人學了些奇技淫巧,但終究非正道中人……”
頓了頓,忽然想起,太後剛才跟小寡婦就“女人當家”之事一唱一和,罵小寡婦等於罵太後,趕緊改口。
“她終究跟太後您不同!”裕盛昂起頭,對旁邊那個漢人小寡婦正眼不瞧,好像在談論一朵花兒草兒,“就說一點,她太年輕,遲早再醮,這商號這家業遲早不是她的!現在她能為您辦事,以後呢?朝廷辦洋務可以,但就算是雞毛蒜皮的小事,也不能依仗一個連家主都沒有的女人!”
一番話鏗鏘有聲,慈禧猛地直起身,幾個做美甲的宮女被猛然甩開,工具掉一地,連忙跪下謝罪。
“這家業遲早不是她的”。這指桑罵槐一句話,慈禧還真沒法接。
她敢說,大清的家業是她葉赫那拉家的?
遲早要還回愛新覺羅手裏的。
文祥和其他幾個臣子也戰戰兢兢地從屏風後出來。文祥略帶歉意地朝林玉嬋看一眼。
原本只讓她當個氣氛組,卻無端在太後和重臣之間夾作了筏子,但願她別嚇壞了。有他在,今兒總不會讓人治她的罪。
林玉嬋倒是沒失態,只是胸口氣結,眼看裕盛把慈禧懟得沒話,她忍了又忍,終於插話:“民女沒有再醮的打算,我的家業不會易主,望太後信任。”
“閉嘴!”裕盛低聲吼道,“讓你說話了嗎?”
慈禧臉色變了變,沒吭聲,但也沒怪罪。
裕盛一句誅心。她再回護這小寡婦,豈不是把自己也給賣了,說我就是打算霸著大清這家業不放?
這一靜下來,沒人說話,另外三五人終於找到機會勸,這個“太後息怒”,那個“裕大人言重了”,無功無過地和稀泥。
“裕大人說得沒錯,”慈禧最後終於退讓,“女人再能幹,也只能是臨時管一管,這家業遲早要傳給她兒子。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,不用裕大人提醒。”
裕盛見太後退讓,也立刻就坡下驢,笑道:“奴才口拙,不會說話,冒犯了太後,您別放心上。”
嘴上說著軟話,眼神卻不經意地朝林玉嬋的方向一瞥。那目光依然帶著恨意,讓她全身一寒。
慈禧跟裕盛客氣兩句,轉頭問林玉嬋:“可有嗣子,繼承家業?”
林玉嬋搖搖頭。
“為何不再嫁呢?”
林玉嬋立刻說:“立志守節……”
不僅慈禧樂了,後面幾個老頭也忍俊不禁。
這種話,糊弄一下無知百姓也就罷了;她幾年來都拋頭露面做生意,一天裏見過的男人怕是比普通女人一輩子見過的都多,這種女子還談節烈,還給她頒個牌坊不成?
“女人家還是有個主心骨的好。”慈禧喚她近前,語重心長地說,“我大清是滿人江山,你們漢人的那些虛禮,我本不願過問。但文大人跟我說了你的身世,你是從小兒望門寡,身子清白,過去的夫家又是滿門獲罪,雖然與你無關,畢竟是個汙點。你要是想重新擇婿,也不為過。最好生個兒子,好好培養,繼承你打拼出來的家業,日後也有個依靠。知道嗎?”
林玉嬋聽得一愣一愣,哭笑不得。
母儀天下的太後,原來跟普通鄉鄰大姐一樣,都喜歡保媒拉纖……
但她也不敢敷衍對待。這是當朝太後親手賜給她的人生雞湯,再餿也得捏著鼻子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