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8章(第2/4頁)

奧爾黛西小姐臉色一變:“你是說……英國人法國人,他們在等事情鬧大?上帝,他們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中國孩子病死?”

她帶著一腔善良的熱忱,萬裏迢迢來傳播福音,卻不知許多衣冠楚楚的同胞,做著和她一樣的事,內心裏打的卻是另一套算盤。

林玉嬋掏出包裏所有的幾十塊銀元——原是準備捐給孩子們做飯費的——找到官差頭領,低聲下氣地給了出去。

“老爺明鑒,那些信教的雖然可惡,但裏面孩子是無辜的。民女認識幾個女大夫,請老爺行個方便,先進去看看那些孩子,送點藥再說。”

官差在孤兒院外面守了幾天,聽著裏頭此起彼伏的孩童哭聲,人心肉長,其實也不好過。

只是上官沒下令,民間傳言裏頭有外國瘟鬼,誰都不敢進去而已。

見林玉嬋是年輕女流,也鬧不出事,商議片刻,收了錢。

還好心提醒:“送藥可以,小心染病。”

林玉嬋飛快請奧爾黛西小姐出面,去臨近幾家教會醫院請了幾個中國護士,帶一些藥。

半個鐘頭,來了六七人。

官差搖搖頭,一臉看死人的表情,打開後門,把這幾人放了進去。

護士們緊張萬分,用布蒙面。

林玉嬋在生物課上學過,霍亂是飲用汙染水源造成的消化道傳染病,不通過空氣傳播。但看著身邊護士如臨大敵的樣子,也用手帕蒙了鼻子。

剛系好手帕,猛地身後有人叫:“林姑娘!恩公!”

一臉雀斑的小女孩黃鵠蹣跚跑過來,哭著抱住她的腰。

幾個護士大叫:“喂,別碰她!”

林玉嬋鼻子一酸,用力將黃鵠摟住。

“她沒病,不會傳染我。”

黃鵠嗚嗚大哭。

對她來說,孤兒院裏雖然粗米布衣,但有玩伴,有保姆,沒有喜怒無常的爺爺,是她小小一生中難得的歡愉時光。不料歡快沒幾個月,暴民闖進,胡亂打砸,她也挨了好幾下打。後來那些嬤嬤保姆更是全被抓走,黃鵠想,我又被拋棄了嗎?

她死死摟著林玉嬋不松手,肩膀聳動,哭得變音,指著身後的一座大棚。

那是博雅公司的棉花加工廠房。已經被憤怒的百姓砸得稀碎。庫存的一點棉花不翼而飛,木質軋花機全都肢解,被人拿回家當柴燒。

林玉嬋抿著嘴唇,努力扯出一個笑。

“人沒事就行。”

又問黃鵠:“有幾個生病的?”

黃鵠抽抽搭搭地指著一間宿舍。

孤兒院人手不足,孩子們諸事自理。這幾日沒了大人,倒是沒亂。

黃鵠自幼撐起一個家,鍛煉得十分早熟。雖然是孤兒院的新生,但幾個月下來,也算個十項全能。她組織幾個大點的女孩擔起照顧的責任,給小孩子煮食喂飯。生病的孩子集中在一起看護,眼下都躺在那宿舍裏。

為了照顧省事,幼童全都光屁股。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臭味。

死去的孩子早已被運走掩埋。角落裏幾個空床,上面豎著一個小小十字架,孩子們在底下放了玩具和野花。

林翡倫發著燒,終於沒力氣打人,乖乖被林玉嬋抱起來。

“乖。你當初掉糞坑裏都沒事。”林玉嬋貼一貼她火熱的小臉,柔聲說,“不許給我陰溝裏翻船。”

林翡倫蔫答答的咿呀幾聲。

幾個護士分頭去檢查病童狀況,松口氣:“都沒有性命之憂。”

霍亂潛伏期短,發病猛烈,有時幾個鐘頭就能致命。但若並非重症,挺過最初的腹瀉,就進入無害的恢復期。

最嚴重的疫情已經過去了。這些活著的、躺在床上的病童,大多只是脫水發燒,虛弱得哭不出眼淚。

但若沒有大人照料,病菌隨時會卷土重來。

此時已有英國醫生發現,霍亂也許由汙水引起。林玉嬋和護士商議過後,召集幾個大童,吩咐將孤兒院內的水井封閉,廚房廁所徹底清潔,被汙染的衣物用品焚燒丟棄,告誡她們飲食之前徹底洗手。然後分發藥品肥皂,囑咐一些照顧病人的細節。

“我會爭取活動關節,讓官老爺盡快把嬤嬤保姆放出來,水車會每天來送水。”林玉嬋將翡倫放回床上,對孤兒們說,“這幾天你們堅持一下。不管是喝水還是做飯,一律要燒開三分鐘。”

有的孩子不知道分鐘的概念,林玉嬋又改口:“數兩百下。”

“可是,”一個十一二歲女孩滿臉懼怕,“官府要把教士嬤嬤趕走,把我們賣到別人家裏去。”

黃鵠也點點頭,低聲說:“不是我們胡思亂想。我們親口聽到外面官老爺議論。

林玉嬋沉默。要是孤兒院辦不下去,這些孩子如何處理?

在毫無人權的大清朝,“發賣”似乎是再正常不過的選擇。

原本就是平民不要的孩子,對官府來說,更是毫無價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