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(第3/4頁)

“……這位可憐的馬戛爾尼太太,家人遭遇不幸,而父親給她留下的唯一一份遺產——五千兩銀子現銀嫁妝——是她唯一可以緬懷家人的途徑。E.C.班內特先生認為,丈夫對妻子應當呵護愛護,剝奪她對這份嫁妝的所有權,是十分粗魯無情的舉動……更何況,議會已經通過了法律……”

馬清臣抱著胳膊坐在被告席上,一臉凝重,不時和泰勒律師咬耳朵。

旁聽席上,康普頓小姐不時暗暗點頭,無意識地用口型追逐林玉嬋的話。

畢竟這些優美的文辭,大多數是她潤色過的。左右看看,不論是旁聽大眾,還是陪審席上的老爸,都聽得聚精會神。就連她老爸,那個挑剔嚴格的報館主筆,也偶爾重復一下林玉嬋演講中的精彩短句。康普頓小姐不由得面露笑容。

兩個女皮匠商議出的策略,從一開始的輿論造勢,就要打悲情牌,利用大眾同情一個家門不幸的女人的心理,讓更多的人站在郜德文這邊。

而不能上來就援引法律和鼓吹女性權益。畢竟租界裏的僑民,有些在中國居住日久,並不了解本國最新的法律修訂。而且租界裏男女比例懸殊,八成僑民都是男性,而且是有錢有權的頂層男士。要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把他們洗腦成當代女權先鋒……

林玉嬋寧可去跟他們聊聊《南京條約》。

所以不如示弱。激起大眾的同情心。法律什麽的放在最後說。

郜德文也很配合。她有意穿了一件色彩黯淡的襖裙,收斂了憤怒之情,低著頭,偶爾假裝抹眼淚,把自己拗成一個善良哀怨、天天受欺侮的小媳婦。

這個策略到現在為止還算成功。林玉嬋偶爾擡眼看,旁聽的幾個洋人婦女都面容悲戚,有些年輕男子也露出憤懣之色。

“等等,林小姐,”忽然有人打斷。渣打銀行的麥加利經理傲慢看著她,“馬戛爾尼太太的婚姻內情,班內特先生為何知曉得如此清晰?還是說,這些陳述裏有你的再創造……”

按規定,陳述是不能被打斷的,這種詰問的事也不能由旁聽者代勞。麥加利經理欺負她是小姑娘,又是中國人,隨隨便便出言打斷,居然也沒人制止。

林玉嬋轉向洪卑爵士,不卑不亢地提醒:“這裏是英國紳士班內特先生在講話。我不認為他會在此時引入問答環節。”

大法官洪卑爵士這才意識到什麽,點點頭,“請繼續。”

麥加利經理冷笑,轉過臉。

法官要求原告一方呈上證據:“馬戛爾尼夫婦是何時成婚的?他們的婚姻是被迫還是自願?……”

林玉嬋準備充分,取出另一疊文件。

此前法庭已經進行過簡單的聽證環節。原被告雙方都已經報備了一些材料——關於郜德文的家庭狀況、婚禮細節,有些由郜德文提供,有些由商會快船開赴蘇州,詢問了幾個幸存的婚禮參與者,寫成證詞帶了回來。由於蘇州城剛剛經歷戰亂,很多人證物證都難以提取,林玉嬋也代表“班內特先生”向法院申請了豁免。

口供和物證無懈可擊。馬太太的巨額嫁妝,確實是由她那曾經豪富的家族一手為她準備的。跟馬清臣沒一毛錢關系。

“只可惜,馬戛爾尼太太的父親、叔父、還有兩位兄弟——他們都是中國本土的基督徒——已經為了他們的崇高理想,選擇了流血與犧牲。他們今天雖然不能陪伴她出庭,但我相信,即使遠在天堂,他們也會溫柔地企盼她過上自由富足的生活。”

因為宗教的原因,不少遠離政治的洋人都對太平天國懷有同情敬重之意。林玉嬋在陳述的結尾有意煽情,果然,幾個上了年紀的洋人太太眼圈紅了,用手帕拭淚,大約想起了自己已位列天堂的父兄。

至此,原告陳述告一段落,林玉嬋終於可以坐下。

郜德文朝她投去一笑。

聽不懂林姑娘長篇大論說的什麽。郜德文只想:我要學習多久的洋文,才能開口說出她那樣的話?

林玉嬋也有點舌頭打結。好在是“開卷考試”,手頭有現成稿子,腦細胞還都幸存。

口幹舌燥,想喝口水,發現沒人給她倒。

一個中國小廝抱著胳膊在門口看熱鬧,不時給席間的洋人們添茶水。

林玉嬋大大方方朝那小廝招手:“給我也來杯茶。謝謝。”

小廝假裝沒聽見。林玉嬋提高聲音,又說一遍。小廝撇嘴,還是沒動。

後排有人看不下去,叫道:“給她倒!”

以維克多的漢語水準,這三個字已是極限。好在言簡意賅,小廝打個激靈,慌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躬身。

洪卑爵士:“肅靜!”

小廝一溜小跑去倒茶。法官沒制止。

於是林玉嬋喝上了熱茶。

“法官大人,”馬清臣的律師泰勒先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,“請容我代表我的委托人說句話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