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(第2/4頁)

書記員有點舌頭打結,不知該怎麽發後頭兩個音,幹脆略過。反正中國人的姓名不重要。

“……根據以上條款,這是完全合理合法的。所以今日,由這位林……林……”

書記員張著眼,在人群中搜尋中國面孔。

“玉嬋。”一個喘著氣的女聲飄入門口,“多謝您的介紹。我就是班內特先生指派的代理人。”

林玉嬋抹掉眼角的汗。翻了兩道窗,裙子被刮破一個口,管康小姐借了個發卡匆匆夾上,一路火花帶閃電的跑過來,總算沒遲到。

屋子裏嗡嗡人聲響,書記員開始根本沒把這女聲當回事。等她說完半句,才猛然驚覺。

“……等等?”

不僅是中國人,而且是女的??

Lam Yuk-Sim,林玉嬋在遞交材料的時候,有意放棄英文名字Luna,而是用了這個對洋人來說十分拗口的廣式拼音,完全看不出性別。所有辦公人員默認此人為男。

直到開庭,她才真正亮出性別,避免節外生枝的八卦。

書記員看著這個亂入的中國姑娘,她秀發柔順,梳個蚌珠頭,身穿傳統的中式襖裙,輕盈的布料貼合在她肩膀腰間,即使是寬闊肥大的平面剪裁,也能隱約看出那窈窕的身段曲線——女性無疑。

生米煮成熟飯,也不能把人趕出去。書記員卡殼半天,才結結巴巴道:“好,好……請坐。真是意外啊,呵呵。”

旁聽眾人也目瞪口呆,互相詢問:“怎麽是個女子來代理?這合規嗎?”

隨即有懂法律的答:“法理上似乎沒問題。這中國女人說她是望門寡——按大清習俗是寡婦,以咱們的說法,依然是單身。這兩種身份的女人都可以作為法律主體出庭。”

泰勒先生有點措手不及,一肚子“誅心之論”胎死腹中,一拍桌子站起來:“可她是中國人啊!”

林玉嬋聽到這句,心裏翻白眼。

中國人怎麽了,不配說話嗎?

嘴上笑得甜:“我是英國班內特先生指派的代理人。我只負責忠實傳達他的意思。”

蘇敏官和那幾個漢口商人以自身經驗囑咐她,在洋人自己的主場法庭裏,不要奢望平等對話,能讓他們聽進你的發言就是勝利。

於是林玉嬋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設,不指望在今日宣揚什麽平等民權。當好工具人,能拿回錢就是萬事大吉。

書記員也不得不為她講一句:“英國領事館……呃,並未發出過禁止大清國籍之女子代理英國訴訟的的條例。”

《南京條約》簽訂二十余年,大清國賦予外國人治外法權、領事裁判權,各種條例修修補補,通常是洋人按需提出,朝廷酌情答應,然後其他國家的洋人又趁機要求同等待遇……

導致租界裏的法律混亂而畸形,遠遠算不上完善。

通過某些不起眼的操作,“大清國女子可以作為代理人進入英國法庭”,居然成為了很明顯,但是無人意識到、也從未補上的的漏洞。

雖這麽說,但中國女人進英國法庭,還是破天荒頭一遭。縱然合理,卻不合情,很多人依然接受不能,嗟嘆道:“那位班內特先生,不能找個別人嗎?可靠的男人遍地都是啊。”

小錘一響,洪卑爵士宣布開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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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沒有電影裏那種全場肅靜的氛圍。小小的租界小小的法庭,螺螄殼裏做道場,盡管該有的席位都有,證人陪審團坐了好幾排,但大部分人都相互認識,見面就寒暄。這法庭一點也不嚴肅,仿佛只是開了個班會。

十幾秒種後,攀談到一半的客套話才紛紛收尾,屋子裏真正靜了下來。

英國的法庭跟中國衙門差不多,開庭繁文縟節一大堆。先是遙祝女王聖體躬安,然後介紹在座各位,介紹原告被告,介紹今日的庭審流程……就花了半個小時。

林玉嬋聽從擺布,宣誓的時候也跟著敷衍地招呼了一下上帝,心中只是反復排演著待會的說辭。

英美法系是判例法,判決主要靠以往的案例積累,而非依賴明文法典。關於嫁妝的法條修訂只能算作參考依據,並不能一錘定音地左右判決結果。

這條嫁妝法案,只是給了原告一方進行訴訟的資格,讓她們不至於連狀子都遞不上去。

真正左右判決結果的是陪審團,她今天需要用嘴皮子來爭取這些人的同情和支持。

窗外的炮艦靜靜泊著,街道上依稀還能聽到人聲,有人趴在柵欄門前,向領事館中的仆役打探小道消息。

“下跪了嗎?打板子了嗎?……洋官會休妻吧?……”

林玉嬋從帖袋裏拿出一疊紙張,開始陳述。

她只是班內特先生的喉舌。這些信紙,都是“班內特先生”從香港寄來的現成陳述,她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。

報館主筆康普頓先生也驗過筆跡,證實信件作者是班內特先生無疑——康普頓小姐為了投稿不被懷疑,早就悄悄練了好幾種不同字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