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(第3/5頁)

蘇敏官燃起油燈,將最後一片紙燒盡,這才冷笑一聲。

“為什麽不帶。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。”

林玉嬋哂笑。

他就是個按下葫蘆浮起瓢的反叛之星。原本自己無所謂的事,一旦被別人揪住大做文章,他那點逆反之心立刻整裝待發,拼著把“軟肋”變成“硬甲”,也要告訴那些不識相的反對派:你們別想拿捏我。

“我會重新制定規則,確保逃民裏沒人敢泄露一個字。”他聲音涼涼的,“另外,吃水線也不會再讓人找到破綻。金能亨雖然是工部局董事,但也不能為所欲為。昨日白白使喚一次巡捕房,已透支了他的身份和人脈。短期內他不會再找我麻煩。”

林玉嬋仔細讀完那封關於吃水線的信,記下了那個軍官的名字。

“短期內不會再找你麻煩。”她又思忖,“但長遠來說……”

蘇敏官朝那皮包再看一眼,催促她取出裏面的另外一沓文件。

“還沒完呢。”

林玉嬋半是驚訝,半是好笑,問:“不送回去?這次不怕得罪人了?”

她從皮包裏掏摸出屬於金能亨的零零碎碎:一枝鋼筆,一盒名片,一個錢包,一疊空白支票——已經浸水模糊,應該不能拿來招搖撞騙——另外,還有一沓看似很正式的合約,仔細折在防水文書袋裏。

她聚精會神地讀起來。讀到一半,臉上的笑容藏不住。

旗昌洋行今年與友商簽訂的齊價合同,涵蓋十余種大宗商品——價格、收購量、市場份額,列舉得十分詳細。雖然倉促之間無法詳讀,但她知道,這絕對是保密的內部資料,有權限查看的人,一只手數得過來。

洋行之間的競合謀略,赤`裸裸地呈現在她眼前。

她貪婪地記憶上面的數字和符號。

蘇敏官提了幾件她的幹凈衣裳,繞到她身後,輕輕解她睡衣扣子。

林玉嬋抽口氣,本能看一眼窗外——三層的臥房,還拉著窗簾,其實什麽隱私都露不出去——然後堅決擋開他手。

“給你換衣服。”他無奈含笑,“睡袍還我。”

林玉嬋:“……”

又聽他低頭,溫暖的呼吸清晰可聞,鼻尖輕輕拱她耳垂:“昨天不是讓我解了?”

林玉嬋再次:“……”

漢語博大精深,這個“讓”,是被動,又不是主動!再說現在大天白亮,能一樣嗎!

她不給他面子,蠻橫朝墻角一指:“過去!”

蘇敏官輕聲笑,笑聲中熱氣漸濃,忽然放開她,背過身去。

林玉嬋冷冷道:“還要再去刷一次牙嗎?”

他沒辦法,背過身站著,耳廓微紅。

蘇敏官等了半天,沒聽到她動靜,一回頭,小姑娘早就衣冠整齊,正捧著那份齊價合同繼續研究呢。

忽而她擡起頭,希望滿滿地問:“這個也能給我?”

合同的具體內容還是其次,關鍵在於,從中可以推算出各家洋行的年度目標和經濟實力。旗昌一家泄密,他們就算想要重新簽訂合約,細節上也不會有大的改動……

這些珍貴的信息,如果讓廣大華商得知,不知會在上海商界掀起多大的地震。

不能一次性放出來。要一點點的放,讓洋商摸不著節奏,讓他們也感受一回被牽著鼻子走的滋味。

就這麽辦。林玉嬋美滋滋地想。

蘇敏官氣得磨牙,故意說:“自己抄。”

她失落地“嗯”一聲。

“算了,直接拿去。”蘇敏官收起自己的睡袍,“我拿著也沒用。”

林玉嬋立刻把合同收好。

對船行來說,這些信息價值有限;但對新成立的商會來說……

林玉嬋不敢想。這是大殺器啊!

她湊到他身邊,踮起腳,對著那略嫌蒼白的臉頰,誠心誠意地連親好幾下。

“小心報復。”她附在他耳邊說。

*

出乎意料,義興船行並沒有遭到報復。

蘇敏官不敢松懈,首先送走客房裏的同袍兄弟。倘若昨晚真的有巡捕破門突擊,他們是肯定會暴露的。如今看似風平浪靜,但誠叔他們不可久留。

然後叫上值夜夥計,收拾了倉庫裏一些會務痕跡。開會時的桌椅板凳、關公像、簡章規章之類,一律臨時堆密室。至於各種火`藥軍器,都藏進貨船,開到江裏去。

他昨晚體力消耗巨大,做完這些,又睡個長長的午覺。林玉嬋已經去商會主持例會了。

一連三日,別說巡捕,連個查稅官也沒來。

派人去巡捕房打聽,那日“工部局巡捕房樂隊”的首秀演出上,那開槍引發騷亂的罪魁禍首,雖然貼出通緝令,但始終沒有抓到。

在場目擊證人眾多,但誰也沒看清他的樣貌,只記得他來去如風。唯一有用的信息,就是他腰間纏黑布——這說了等於沒說,黑布隨時可以解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