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2章(第3/4頁)

他望向親友送行的通道。那裏面人已不多,隔著柵欄,依依不舍地跟上船的親友揮手。

沒有他熟悉的面孔。

她現在忙著賺她的棉花錢,難得春風得意一回,也有大老板的風範了。

不是輕易能約出來的。

他自己業務繁忙,以前不也經常害她久等。

船副江高升朝他招手:“老板,過來啦!要關閘了!”

蘇敏官失望地戴上風帽,向輪船方向走去。

他覺得自己也挺可笑。當初她一點點學商,稚嫩地跟他討價還價,他舍不得剝削過甚,從來都是手下留著三分情。她從他這裏免費偷師,他也睜只眼閉只眼。看著她一點點給自己拼身家,不是也自得其樂。

見她生意日漸做大,他雖然嘴上敲打,其實也自鳴得意,一廂情願地覺得,他教出一個機靈的小徒弟。

如今小徒弟翅膀硬了,能單飛,而且飛得遠,他不是更應該高興。

他登入閘門口,繃著面孔,叫過留守的石鵬,遞給他一個小包裹。

“待會給林姑娘送去。”

石鵬一怔,隨後別有用心地朝他一笑。

“等你回來自己去送行嗎?”

這半路空降的後生小舵主,自己業務不太精,切口都背不全,老張羅著要改,簡直成何體統。石鵬對他有種老父親似的操心,覺得他在時代的巨輪上有點飚太快,最好有個穩重的姑娘給他定定心。

不明白他矯情個啥。明明每次林姑娘造訪離開,他嘴角都帶著一晚上的笑。

就這,友商們還說他城府深,喜怒不形於色?

石鵬等了一陣,沒等到答案,心裏給蘇敏官點個蠟,又退而求其次地問:“那,送的時候,留什麽口信?”

蘇敏官檢查船舷護欄,幫著船工解開纜繩。

“不用。她知道……”

“我知道什麽呀?”

忽然,銀鈴般的小聲音在他身後響起,“怎麽不直接給我呀?”

蘇敏官聲音停滯,慢慢的,眼角溢出驚喜的笑意。

石鵬比他還高興。包裹往他手裏一塞,拽開大步走人。

“我看店去了!老板放心!”

蘇敏官覺得有些恍惚。林玉嬋跟他並排站,腳下一個大包裹,靠著船舷欄杆,閑適自若地看著他。她戴了低檐的洋布帽,穿一身瘦長的灰色男式短褂,一襟中分,很好地掩飾著自己的性別。

蘇敏官呼吸驟然急促,突然怒形於色,喚那驗票的:“怎麽放進來的?”

虧他在送行通道等那麽久。這丫頭走後門!

林玉嬋忍俊不禁,拉過他衣袖,拖長聲音道:“蘇老板別錯怪人。我持票上來噠。”

蘇敏官萬分驚愕,從她手中接過一張皺皺的手寫船票。

沒錯,帶著義興賬房助理的簽名。

嗚的一聲汽笛響。輪船解纜,黑煙噴出,緩緩駛向吳淞口。

甲板上的風一下子大了起來,吹得她額角碎發亂飄。

“我昨天就想告訴你,誰讓你一個勁兒把我往外趕。”她眼中帶著狡黠笑意,一只水鳥從她身邊俯沖而過,“花了我三倍票價呢。蘇老板,建議你控制一下黃牛炒票哦。”

--------------------

蘇敏官呆立了兩秒鐘,茫然看著水面上白鳥騰飛,嘴角慢慢翹起,臉頰爬上一抹淡紅。

他努力繃著臉,冷著聲音,淡淡道:“你不做生意了?”

“生意可以交給手下。”她原話回敬,“我昨天說的話你都沒認真聽,是不是?”

她昨天說什麽來著?蘇敏官很確定,自己每個字都記得住。但此時此刻,竟一個句子都想不起來。

只記得他各種威逼利誘,這死妹丁一點也沒有留戀的意思,害他郁悶了一夜。

林玉嬋看著他那魂不守舍的樣兒,捂著臉,簡直要笑瘋過去。

“哈哈……嘻嘻嘻……”

她覺得昨天自己暗示得很明顯了!

誰知他一根筋,非要她表態“舍不得,很想你”,想個討糖的小孩,討不到還生氣,還哀怨,以為她鉆錢眼兒,被棉花迷了魂,那眼神若是帶溫度,早就把她凍成光明大冰磚。

那時她口袋裏已經藏著船票了,硬要她上演離別大戲,她演技不夠啊。

蘇敏官不敢太放肆親近,深深看著小姑娘的雙眼,低聲道:“你知道這船是去哪的吧?”

可不是黃浦江一日遊!

“知道。申漢航線,下一站鎮江,然後儀征、蕪湖、安慶、九江、武穴、漢口。來回一個月。”林玉嬋指指自己腳下行李包,冷靜說道,“前一陣上海的棉價異常,我懷疑是洋商在操縱。他們在各大開埠港口都有辦事處,相互聯絡迅捷,大有操作空間。我打算實地去訪一訪,看到底是哪些人在搗鬼。不弄清楚這些,我們中國商人只能被動等待價格波動,我的生意做再大,心裏也不踏實。

“況且,拘泥上海一處,視野局限太多。我做茶葉做棉花,從沒真正去過內陸原產地,總覺得缺點什麽。我總得出去見見世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