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(第3/4頁)
她攥得緊,他也就放棄掙紮,冷漠地說:“人生苦短,嫌麻煩而已。”
知道她不會信,這謊話一點不走心。
果然,聽她輕輕哼一聲,轉過身。
玲瓏一張臉,細細一束腰身,只要他稍近一步就能攏在懷裏。這是他的船,他的私人空間,錢貨兩清,窗外沒人。
蘇敏官站著不動,甚至做出不耐煩的口氣:“滿意了?”
但她沒被這冷淡嚇住,依舊很寬和看著他,說:“有件事我不懂。兩個後生仔女,從陌生人到兩夫妻,中間還有許多其他的關系。做熟人、做朋友、做很好的朋友……未必一定要走到最後那一步。你我不談嫁娶,那無所謂,可你又為何非要把我推回到‘形同陌路’的位置上,我不開心。”
蘇敏官靜靜看她一眼,一時間有些羞愧。
她心裏不開心,嘴上就說不開心,坦率得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。不似他這個心機深沉、算計人不吐骨頭的黑心商。
有那麽一瞬間,他卸下最外一層心防,低啞地問:“那,我應該把你推到什麽位置?”
是熟人,還是朋友,還是……
“遵從本心,還沒忘吧?”林玉嬋一笑,“不要勉強自己。”
她將左手蓋在他手背,兩只細白的小手覆在他手上,用力攥一攥,她肌膚微涼。
她笑問:“不討厭?”
蘇敏官:“……”
“好朋友也可以這樣噠。”她又笑,忽然擡手刮他鼻子,“不討厭?”
蘇敏官猛地扭身,給她一個後背。
這姑娘年幼無知,被海關那群無法無天的洋人帶歪了。她這些歪理邪說,都是傳統中國人不能容的。無親無故的男女怎能像她說的這樣,還“做好朋友”?
要麽是老死不相往來,稍微親近一點就是有奸情,哪有什麽灰色地帶。像他倆這樣的,一旦東窗事發,交給一百個清官審判,九十九個都會判個“無媒苟合”,活該領回各自家裏毒打。
第一百個或許會仁慈些,大概會讓他們當場拜堂,彌補過去的失德。
她姑娘家不懂事,以自詡新派為榮。他一個見慣世事陰暗的男人,還順著她胡鬧,遲早害了她。
口袋裏的陶瓷小筆架硬得硌人。他隨身帶著它,提醒自己越界的後果。
船行裏已經有夥計嚼舌,說他蘇老板對林姑娘是撩而不娶,大概是嫌人家出身低,只想收個通房,實在是渣得慘無人道——雖然那謠言讓他立刻掐滅在苗頭,夥計被他狠扣了工錢,發誓以後當啞巴——但有一就有二,以後難保沒有更難聽的。
他決定了結以往那些荒唐事。於是快步走開,回到適才那個布滿煙灰的角落。眼眸垂下又擡起,甩落了方才暗生的些許情愫,只剩疏離冷淡。
“林姑娘,抱歉讓你自作多情了。”他嘴角挑出殘忍的微笑,“跟你做生意,我有利可圖,僅此而已。過去沒跟女子談過生意,貪新鮮,這才跟你多玩玩,反正你也不要我負責……今日我良心發現,醜話說在這,給你個機會迷途知返。你要是舍不得我,一會兒跟我回義興,今晚別走。”
混賬話誰不會說,更難聽的他也能講。他帶著一絲疼痛的快意,滿意地看到她震驚退後,臉上溫暖的笑意消失,眼圈周圍再次爬上淡紅。
“小白,”她咬著嘴唇,試圖嚴厲地看著他,“我今日高高興興來給你賀喜,不想聽謊話。”
蘇敏官伸手一指前方:“門在那邊。我數三下。”
林玉嬋輕聲道:“你不許騙我!”
現在欠債的都這麽囂張了?這是他能說出來的話嗎?
蘇敏官防人防得厲害,平日裏真真假假,真心話夾在玩笑裏,她也知道。她的能耐還不足以給他測謊,只能定定地觀察他的神色,試圖找出他瞎說八道的證據。
可他臉上毫無破綻,輕薄地瞟她一眼,就像看一朵無關緊要的路邊野花。
好像她是個沒事亂懷春,上趕著讓人占便宜的傻瓜蛋!
她用力扳著船舵木欄,顫聲說:“你一直這麽看我……我還以為你不一樣……”
“林姑娘,松手,別弄壞了我的船。”
林玉嬋氣得有點缺氧,譏諷地說:“你的船比我要緊多了。華商之光,轟動上海灘,你沒工夫告訴我一聲。”
她顫著手,懷裏摸出個小紅包,丟在他腳下。
“恭喜。大發利市。”
蘇敏官彎腰拾起來,打開看看裏面的數額,輕聲說:“客氣。”
她咬牙摔門而出。
這裏是大清。大清容不得怪胎。
她以為自己幸運地遇到了一個特立獨行的貨,誰知他反手告訴她,過去這一年,不過是順著她的怪癖,玩玩而已。
全是她自作多情。
多可笑啊。
凜冽的風吹拂江面,把她滾燙的臉頰吹冷了些。她抹抹眼角的淚,恍惚看看周圍忙碌的水手工人,調整步伐,打算叫人放踏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