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章(第3/4頁)

林玉嬋匆匆換裝,帶上小洋布包,讓周姨去還報紙,自己直奔新聞中提到的虹口商業碼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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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江水暖鴨先知。洋務運動剛剛邁出第一步,碼頭裏的貨船已經開始悄然增加,上下裝卸的貨物也已不僅限於農產品和紡織品,而是多了不少礦產、工業品和軍械。

在忙碌來去的中外貨輪當中,靜靜泊著一艘中型蒸汽輪船。它並不算嶄新,也不算很大,但外型輕盈,像一只乘風破浪的魚鷹。

甲板上兩層船艙,兩道桅杆,前後各有輔帆,船舷兩側安裝著巨大的輪機。高高的了望台直指天空。

空氣中彌漫著輕微嗆人的味道。一束剪過的彩花堆在地上,幾串燃過的鞭炮鋪在碼頭邊緣。

一群中外商人寒暄談笑,朝著那船指指點點。一個穿便服的官老爺笑容滿面地勉勵了幾句,坐回轎子,被人擡了回去。《北華捷報》的記者架著三腳架,正對著那船曝光拍攝。

看來就是報紙上提到的那艘——上海華人船主購得的第一艘商用蒸汽輪,開華人運輸業之先河。

“新船見面會”看來已經接近尾聲。彩也剪過了,鞭炮也放過了,領導也慰問過了,群眾也看完了熱鬧,即將散場。

林玉嬋站住腳,失落不已。

不是義興的船。型號不認識,也沒掛銅錢旗。

不是蘇敏官所言,要拆下廣東號的蒸汽輪機,裝在義興旗艦“燕子號”上……

只是一艘普普通通的歐洲制造的輪船。不知是哪個同樣機敏的友商捷足先登,成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。

一個碼頭小工朝她吹口哨,辮子繞在脖頸,不懷好意地搭訕:“小娘子,沒人陪著?想近前看輪船嗎?來來,我帶你過去,哈哈……”

林玉嬋退後兩步,轉身就走。

驀然身邊一個低沉的聲音,斥那小工:“走遠點。”

那聲音她已兩個月沒聽到,像拂過江面的第一縷春風,一下激起萬道漣漪。

林玉嬋擡頭微笑:“敏官!你也在啊。”

蘇敏官穿著藍縐夾衫,灰色縐長褂,在這料峭春寒的天氣裏不免單薄。然而他的身材頎長挺拔,卻又將那單薄的裝扮襯得端莊而簡潔。腰間綴一枚利落銅扣,大道至簡,更是出塵。

他自然也是來圍觀新船的。

狗男人什麽的,心裏罵罵就成了。真的許久不見,看他氣色如常,全須全尾,沒有像某些別有用心的“友商”傳言那樣已經被巨額負債壓垮……

林玉嬋第一道心情是愉快,問他:“這陣子還好麽?我有點擔心……”

蘇敏官冷冷地打斷,“你怎麽來了?”

語氣很是生硬,有點愛答不理。

小姑娘以為自己不起眼,她在空曠寬闊的碼頭一站,如同荒漠裏開出一朵花,任誰都能一眼注意到。

林玉嬋:“我聽說……”

“誰告訴你的?”

林玉嬋別過臉。晾了她這麽久,還是這鬼態度。她再豁達也不免有脾氣,淡淡答道:“我來看看,我借出去的錢會不會打水漂。”

她指指那魚鷹樣的漂亮輪船,問:“誰的?”

“誰的?”蘇敏官被她逗樂,緊繃的面孔如春水初融,眼角閃過丁點笑意,“你說是誰的?”

他很快地打量她一眼。她這陣子忙,他能看出來。就連瞧輪船的時候也有點心不在焉,分心想她那點茶葉事。而且她居然以為這輪船是別人的……

“可以近前看看。”

他不帶感情地伸手,向前一指。

林玉嬋琢磨他的口氣,難以置信:“不會是……可是你說過,要拆廣東號,化整為零賣掉,剩一個發動機,裝在燕子號上……”

她一連串問:“這不是燕子號……廣東號哪去了?順利賣掉沒有?洋商有沒有再給你使絆子?你回籠了多少錢?資金還緊張嗎?這船是哪裏來的?你……你都不告訴我……哪怕派個人來告訴我……”

蘇敏官帶著歉意,掃過她委屈的一雙眼。

她真是一點沒變,這一年鍛煉出的精明和潑辣留給別人,對著他的時候,依舊是一眼到底的善良和純真。

他只簡單說:“忙。”

不知該怎麽面對她,只好忙。

誓是他親口立的,當時的心境還記得。他自覺自願地放棄了這一生中和任何姑娘可能的親密關系。在那逼仄的馬車車廂裏,跟她坦承說破的那一刻,他其實沒那麽醉。遲早是要告訴她的。

那時起,就做好了此後再也不見她的準備。畢竟他這人朝三暮四慣了,自控力有待提高,身邊這小姑娘又格外催人墮落,每次見,都忍不住逗她,親近她,跟她一起幹些離經叛道的荒唐事。

他不信紅顏禍水這一套,所以這當然是他自己的問題,也得他獨自解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