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6章(第3/4頁)

“海關居然雇傭中國人”、“海關居然雇傭女人”、“海關居然會收這麽年幼的小姑娘”,這三個話題,又讓人議論了十分鐘。大夥再三盤詰,才不得不承認,她的履歷無懈可擊。

“洋槍、火炮、機械、船舶……對了,我還見過朝廷要購買的洋人軍艦……”

林玉嬋繼續危言聳聽。雖然阿思本艦隊已被拍賣了,但她全程參與此事,也經手過一些相關資料,特意記了基本船舶數據。

“譬如那個旗艦,排水量一千二百噸,兩門68磅炮,四門18磅炮,航速9節,一千二百馬力……”

與會的何偉誠做過漕運,義興人員也都懂行。她一邊說,一邊有人將這些名詞快速解讀,換算成中國人常用的戰鬥力單位。

李先生的笑容慢慢僵了,枯瘦的手捋著枯黃的胡子。

難以想象。她一個妙齡姑娘編不出這些東西。

再自負的綠林武術家,也知道這完全不是人力所能達到的水平。

有人忽然低聲道:“對,聽說洋人組了洋槍隊,叫什麽‘常勝軍’,訓練中國人用槍用火炮,跟太平軍交火。”

有人馬上反駁:“我們也會用洋槍。打得還比官兵準呢。”

“然而百姓要買支洋槍都得有門路,避人耳目從國外訂貨。”林玉嬋想起自己那柄德林加1858的來歷,迅速接話,“而朝廷和洋人勾結,西洋軍火要多少有多少。”

這話又是無法反駁。有人清清嗓子,說不出話。

過去,老朽的滿清貴族可以對著西洋人發明的玩意兒斥一句“中看不中用”,紅衣大炮銹死在倉庫裏也不拿出來聽個響。可如今,他們也拉下老臉,求著洋人施舍那些奇技淫巧了。

朝廷能壓榨全國百姓的血汗去換火炮。天地會有什麽?

最後,等大家臉色都難看起來,林玉嬋才說:“上海都是洋人租界,城防更比大清地界先進得多。我們討論過了,敵我力量懸殊太大,比小刀會時期更甚。天地會已經人員凋零,不能做無謂的犧牲,還是繼續韜光養晦比較好。”

其實她這話也有點誇張。太平軍多次進攻上海,也曾攻占不少遠郊土地,租界也算不上固若金湯,有一次徐家匯教堂都被占了。倒是沒少什麽財物,反而多了些東西——緊挨著十字架聖像旁邊,多了個“耶穌之弟”的神位,底下還給放了點水果。

但當前要務是保義興。不說別的大道理,她的義興股份不能打水漂。

蘇敏官被“三堂會審”的時候,林玉嬋也沒閑著。她早在船上就想好了:跟蘇敏官還能扯扯歷史唯物論,而不用擔心被他一腳踢飛;跟這些老前輩就算了,他們的觀念根深蒂固,對造反的理解和實踐大約還停留在乾隆時期。

只能拿新鮮出爐的“洋務運動”稍微敲打一下。

要造反她是一萬個支持的,但不能像現在這樣似的,全國上下打地鼠,東一榔頭西一棒子,全都是某城某縣單獨造反,朝廷稍微從周圍調個兵,就是獨力難支……

單反窮三代,單反毀一生,歷史書裏各種血的教訓。

起碼得等到,現代化軍器流入民間,等到有鐵路,有電報,能全國大串聯……

那時基本上也到辛亥年了,時機正好。

歷史的時鐘不能強行撥快,否則會出各種各樣的毛病。

李先生召來一個下屬,輕聲詢問一些話。

這些老前輩城府都深,林玉嬋看他們臉色,猜不出自己這話到底起了多大分量,正咬著下唇,尋思再怎麽“危言聳聽“一下,忽然手指一熱,被蘇敏官悄悄握了一下。

他一夜沒睡,嘴角帶著疲憊的笑意,眼神卻犀利如往常,只有跟她對視的那一瞬,才偶然柔和下來。

“白羽扇,是舵中軍師。職位已空缺十八年。”他悄聲說,“有權利暢所欲言,不受各種忌諱。”

林玉嬋愣了好一陣,低聲問:“難道其他人沒有權利暢所欲言?”

他嘴角現出嘲諷的笑:“祖宗成法嘛。”

林玉嬋也無奈一笑,心中默默收回了方才“讓他事後炒自己魷魚”的念頭。

她輕聲問:“這樣說,管用嗎?”

她也是慢慢想明白。蘇敏官今日為什麽帶她來,不就是讓她發揮長處,來給這些老頑固洗腦的嗎?

除了死記硬背過一點屠龍之術,她文不成武不就,還能幹啥?

蘇敏官用目光拍拍她肩膀,輕笑著低聲回:“現在我覺得,我好像確實在利用你。”

林玉嬋冷冷瞪他一眼:“把‘我覺得’去掉。”

說利用多不好聽。他今晚救她狗命,值得她傾情回報。

被林玉嬋炸了個重磅炸彈,此時會議的內容已經變成了“如何在天地會內部也搞個洋務運動”,至於具體內容,夾雜了許多暗語指代的人名地名,林玉嬋並不能完全聽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