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9章(第2/4頁)
她的上海話不甚標準,貼心地帶了點京味兒。還沒念完,旁邊丫環嬤嬤齊齊繃不住,笑得前仰後合。那個嬤嬤正端著茶,噗的一聲轉身,咳嗽著連聲告罪,請了個安。
女樂師徹底亂了陣腳,松了指法,低頭掩口竊笑。
只有一個沒笑的:一旁的小翡倫被這笑聲嚇到,小嘴一癟就要哭。
郭氏趕緊把她抱遠,嘴裏哼哼的哄。
小潘夫人馬上跟了過去,湊在旁邊跟著哄,一邊埋怨:“說相聲呢?也不通知一聲兒。”
大潘夫人嘴角彎鉤,用力板著臉問:“這順口溜是你從哪學的?”
林玉嬋:“上海租界裏人人都能說上兩句啊。”
所謂“洋涇浜英語”,就是這麽口耳相傳,從露天碼頭而始,形成的語言奇觀。林玉嬋上街采了半日風,選擇最滑稽的幾句編成歌謠,果然效果出眾,一舉放倒了府裏十幾個女眷。
當然,在廣州也有相似的“白鴿英文”順口溜。但她以前出門少,沒機會見識,否則也一並拿出來玩梗。
林玉嬋繼續念念有詞,舉著紙條如同背雅思:“洋行買辦 ‘江擺渡’(comprador),跑街先生‘殺老夫’(shroff),自家兄弟‘勃拉茶’(brother),爺要‘發茶’(father)娘 ‘買茶’(mother),丈人阿伯‘發音落’(father-in-law)……”
大潘夫人伏在小桌上聳肩膀。
林玉嬋等她笑夠了,氣呼呼地說:“我覺得這樣挺好。偏那日在外灘遇到個洋老爺,把我笑了一頓,說這中國人編的歌謠是垃圾,要是讓他教習,學得比這還快……然後我懟他說,洋人不許在上海辦學……”
大潘夫人抹著笑出的眼淚,忽道:“我後日回京,路途無聊,你還有多少這樣的順口溜,都給了我吧,我解解悶兒。”
“哎唷,那可丟死人了。”林玉嬋笑著從袖子裏摸出更多小卡片,“回頭您的夫人朋友們問您在上海見到什麽風土人情,您把這拿出來,完蛋,上海人臉面全沒了!不過反正民女是粵籍,滬人丟臉給我沒關系哈……”
……
托小翡倫的福,林玉嬋和保姆郭氏在府裏耽了足一個半時辰。小潘夫人一直在逗娃,給林玉嬋留出了充足的忽悠人的時間。
林翡倫今日也特別給力,平常到點犯困,今日見了新鮮,居然多堅持了一個鐘頭才開始鬧覺,把個保姆都驚呆了。
直到小娃娃又睡著了,小潘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放她們走。
臨走時,小潘夫人果然還流露出收養的意思。但她姐姐和一眾嬤嬤丫環全都反對,說她一個體面人家寡婦,過繼個族裏嗣子也就罷了,養個來歷不明的閨女算什麽?留在府裏幹活?咱們又不缺懂規矩的丫頭。
那嬤嬤還瞥一眼林玉嬋,低聲說:“況且這閨女帶著病根,養得好倒罷了,萬一……”
萬一又夭折,不是平白給夫人添堵嗎?
林玉嬋立刻明白了嬤嬤的意思,趕緊也幫著說話,打消了小潘夫人這個念頭。
她想,若讓自己給小翡倫在“當修女”和“當丫環”之間選,還是前者比較自由些。
於是這事不了了之。小潘夫人依依不舍地攥著小娃娃的嫩手,老母親似的吩咐:“以後我回京,你勤通著點兒消息,告訴我這孩子長得怎麽樣了。等她成人啊,我給安排一門好親事,不枉這段緣分。”
然後,讓人給孩子戴了個金手鐲,另包二十兩銀子紅包,算是獎勵林玉嬋救人義舉。
林玉嬋謝得真心實意,出了府就抱著小翡倫猛親。
“親閨女小錦鯉,給你媽——哦不,你姐挽回多少損失!我這一禮拜發燒也值了!”
隨後又想到,二十兩紅包,跟鳳姐給劉姥姥的一樣了,遂得意洋洋。
不過馬上意識到,現在的大清光景,比寫《紅樓夢》的時候又過了幾百年,算上通貨膨脹,其實還不如劉姥姥……
不管了。總之這二十兩她心安理得收了。
小金手鐲細細鏤空,不值幾兩銀子,大概是貴人府裏隨時備著賞人的。林玉嬋遲疑了一會兒,從翡倫手裏摘下來,自己留著。
倒不是她貪這玩意。要是讓翡倫套著它,就等於默許孤兒院裏的奶媽嬤嬤拿去換外快。
畢竟是貴人府裏賜的東西,不敢太怠慢,若是流入市場,萬一再被他們府裏人看見,自己就是大不敬。
到時給孤兒院的人一點紅包謝禮就行。
林玉嬋復盤自己今日的話術表現,覺得沒太大破綻。
如果不出岔子,大潘夫人後日回京,今日聽的這些新鮮事兒,也會當個樂子,跟自家人說兩句。
這就夠了。
林玉嬋送走保姆,叫個車子直奔江海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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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又是你啊。”門衛總算認得她,但把她當成死纏爛打攀高枝兒的淘金妹,依舊盡職一擋,“又找總稅務司大人?有預約貼嗎?”